王羡心里啐他,面上却不带出来,他今夜里古怪得很,真是从没见过他这样的时候,像是完全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动不动就要骂人的样子,有一点点吓人,也有一点点叫她手足无措。
她习惯了崔长陵的温情,一时间遇上这样的崔长陵,她其实很想为他排忧解难,但他自己也说了,他都不晓得自己是为什么会这样的,她便也就什么都做不了了。
这话说到了这份儿上,没必要再纠缠下去,他不承认他生气,但是也坦言了的确是心情不大好,既然都过去了,她问得多了,也怕再勾起他心里的不痛快,哪怕不是因为她,但总归王羡是不愿意看见崔长陵心里不痛快的。
故而她略想了想,只是顺着他前头的话往下说:“我原不是个贪杯爱吃酒的人,从前在家里的时候,也只是我阿兄们偶尔带我吃上一两杯,又绝不会许我吃多了,不然他们是要挨罚的。今夜席间我也不愿吃那许多,这东西入喉火辣辣的,什么好吃的?”
她一面说,一面撇着嘴,像是委屈极了的模样:“只是萧佛之几次与你添杯,你都不给他这个面子,面前的酒盏动也不肯动,更不要说把那酒水入喉了,我瞧着他脸色几次变化,眼神也明灭几回,这才替你吃了那些酒的,总不能说咱们谁也不卖他面子吧?这毕竟还是在刺史府中,他言谈之间要提郑檀道和郑家,你不应声,温夫子替你周全了过去,吃酒这样的事情上,我是觉得,委实没必要再激怒他。”
“倒也不是说激怒。”崔长陵又揉了揉眉心,“今夜席间种种,应当早在萧佛之意料之中的。”
王羡瞳孔蓦然放大:“你的意思是说,他早知道……”
她嘶的倒吸口凉气,脑子里灵光一闪,突然想起什么事儿来,便拖长了音调啊了一声:“所以他特意带我们到那宴客的小楼,叫我们见着戏台子的台基上的汉白玉,他知你我皆是有见识的,世间好物珍玩不知见过多少,一眼便能识得出那汉白玉价值千金也不止,是极名贵的东西,便势必会问他,他自然扯上常山王殿下,实则是在不动声色的告诫咱们,凡事不要做得太过分,即便是奉旨钦差,也要掂量掂量他萧佛之背后站着的是什么人,有些事情,能揭过去,还是揭过去为好?”
她能想明白,尽管是晚了些,崔长陵仍旧感到欣慰,就像从前很多次一样,她这个年纪,能参悟这些道理,已经十分不容易了。
他点头说是:“他也是想借此叫咱们以为,他所犯的,不过是如郑檀道一般的贪渎而已,并非是什么谋逆的大案,而他之前所做种种,不过是怕我们揪出他贪墨的罪证来,闹到御前去,他面上无光,谁都不好看。他背后有兰陵萧氏,有常山王殿下,陛下就算再看不过贪墨案情,会重处,但他也一定能够全身而退,至多是贬官而已,权衡利弊,说不得我们便会就此收手了。”
这话说来也没错,如果是谋逆大案,常山王殿下是不敢出面替他求情的,兰陵萧氏更不大会为了他,赔上全族,萧佛之真要是犯了事儿,只怕萧家上折子请罪都来不及,还会想法子保全他吗?
王羡是知道当年琅琊王氏一族的事情的,可是那时的情形又不大一样,一条命换来全族无虞,可是宗子被罢出朝堂,这之后这么多年过去了,朝堂之中再没有琅琊王氏子孙立足之地,便是百姓茶余饭后偶尔提及,也全是惋惜而已。
“萧佛之也算是用心良苦了……”
她不提还好,说起这个,崔长陵的脸色便又沉了三分:“他的确是用心良苦,为了他,也为了他们的大计,但你要知道,他越是这样遮遮掩掩,才越是证明他心里有鬼。他有这诸多算计,倘或用在为百姓谋福祉上,不知该有多好,偏偏他用的全都是歪心思,没有一处是正途!”
他正气凛然的模样,才是王羡最爱的,她贪恋的眼神在他身上定格住,鬼使神差的附和起来:“是,无论他的下场如何,都是自作孽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