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中有俏皮溢出来,一开口就是顺着崔长陵的话往下说:“夫子说的是,所以方才我同冯大人赔礼道歉,是我错怪了他,他们这样的人啊——”
她有意调侃,也不是真的为了叫冯启功恼羞成怒,只是不希望他仍旧这样子无动于衷,是以把尾音往上一抛再一扬,重重的落地时,在青灰色的地砖上砸出坑来,偏偏她声音好听得很,分明是该砸的人心口疼的话,从她口中这样说出来,却叫人提不起任何的恼怒,更不会觉得胸口发闷。
冯启功只是慢悠悠的抬起了头,灰败的眼神又有了些许光亮,原本一片模糊的眼前,突然就引入了王羡的身形和她的脸,耳边又是她滔滔不绝的话语……
王羡瞧着他有所动作,心里也紧张,却不忘再加一把劲儿。
她倒是觉得真没必要这么麻烦,可是没法子,崔长陵死活都想拉冯启功这一把,那她就只能帮他,也必须要帮他,她不愿意见崔长陵这样子头疼为难的模样,心里对冯启功有气,更多的还是无奈,觉得这个人死心眼的厉害。
本来嘛,崔长陵说的也不算错,那伙子人把他给坑了害了,现如今他出了事,那些人躲在后头,既不会拉他一把,更不可能替他做什么事情,反倒要他一个人硬撑着,硬扛着,还要反过头来替他们遮掩周全。
要说这个人可怜,也算得上可怜,但毕竟老话说得好,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话放在此时的冯启功身上,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王羡嘶的倒吸口气,心里说不出的古怪感受。
她不免多看冯启功两眼,先前他要么是低垂着脑袋,要么是隐约只露出那么半张脸,她也没瞧的十分真切,这会子是冯启功彻底的抬了头,且目光就定定然落在她身上,故而她望下去,正好与他四目相对,才能把他那张脸尽收眼底。
其实冯启功生的并不能算俊秀,但却是个老实人的面相——她不会相面,也不会看人面向如何,这还是她六兄告诉她的——凡印堂开阔,眉眼周正,又鼻相端正的,便是个老实人的面相了,至于这个人究竟老实不老实,那便不能单从皮相来说。
王羡也不怎么意外,冯启功周身的气质,也不是个咄咄逼人的主儿,反倒多几分温润儒雅,其实也正配了他这样的面相,再加上崔长陵方才说的,数年之前濯阳之事,她一时间竟觉得,这个人本就该生就这样一张脸。
“冯大人,说句不大中听的,你可别往心里头去。”她打量归打量,倒也没把正事儿给忘了,一挑眉,“你们这样的人,最为难的,便是入朝为官了。倘或做个平头百姓,也没有人会找上你们,偏偏就是不甘平庸,非要到朝廷来分一杯羹,那些个苦楚为难,又何尝不是你们自己加诸在自己身上的呢?说来是那些人坑了你,实际上也该是你自己心甘情愿才对,不然我想来,昔年能够为民请命,惊动了上京,入了彼时圣眷正隆的崔不问的眼,这样的人,无论如何,也不会变成今天这幅讨人嫌的模样。”
王羡话到后来,便有些咄咄逼人且难听起来,连带着她原本还算和善的那张脸,在冯启功的眼中,也变得狰狞起来。
可是那些话好似远远不够,她上下嘴唇一碰,红口白牙的还是在继续说:“你自己不觉得吗?又想保持着那份儿清名,又什么都不愿意说,不就是你目下在做的事吗?倘或你还有那么一丝当年为朝廷、为百姓的心,今日也不会三缄其口,叫有心帮你苦海脱身的令君为难困顿至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