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锦明眼观鼻鼻观心，动作迅速地把试卷分了下去，知道这次月考的成绩不会很理想了。

果然，试卷发下去后，教室一片哀鸿遍野的吸气声，连程锦明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拿错了卷子——这次题目很难，但他也从来没有考过这种分数。

老金是数学老师，为了遮掩发量，剃了个爽朗的光头。他人长得高大挺拔，从来不苟言笑，脸上皱纹横看竖看都能组出“严肃”二字，往讲台上一站，就让人大气也不敢出，人送外号金拱门。此刻这尊金拱门让人送进了冰窟，讲话都带着让人噤若寒蝉的冰渣子：“这次月考，好啊。”

台下静默无声，老金点开了个压缩文件包，拉出班级排名，第一句就很刻薄：“第一名，程锦明，85分。85分也能考第一了！”

他陆续削了几个平日里的尖子，又把列表拉到最后，将个位数的糊涂鬼骂的头晕脑胀，灰头土脸，末了猛地一摔鼠标。“都觉得难，是不是！”

老金沉沉地环视教室一圈，有胆子大的应了一声，他就冷笑，“难才好！试卷一难，才看得出哪些真才实学，哪些滥竽充数！”

滥竽充数者，程锦明，感觉老金的视线落在了自己头上，也不知该作何表情，只好低下头去，做出反省的姿态——但他自己来说，心里是没有什么感觉的，因为他的数学的确不怎么样。

然后他就知道老金生气的真正原因了：老金又从另一个压缩文件包里拖出年级排名，鼠标恶狠狠地点在第一格，发出质问：“都是一样难的试卷，凭什么，人家可以考138？”

教室里小小地波动一阵，程锦明听到前桌说，哇，又是通缉犯啊。

通缉犯，是二中学子对谢之羲的爱称。

此人长期霸占着年级第一的位置，不给第二名任何出头之日，各科排行和总分排行，十来个名字里，经常有7个，都是谢之羲。月考或者全市统考更夸张，布告栏和总结会头名基本被这人霸榜，分数无论难度都高得离奇，常年被各种老师拎出来作为正面教材，故而人送外号通缉犯，以示恭敬。

这次很不一般的138分，在程锦明看来，大可不必那么惊讶，毕竟人家是谢之羲。但老金显然不这么以为，皱着眉在讲台上翻来覆去踱步：“我一直都觉得，我们虽然是普通班级，但是和重点班的同学，也只差了那么一点冲劲，可是这次考试，人家能考138，我们只能考85，同学们——凭什么？难道人家比我们多长了一个脑袋不成？”

程锦明心道，不是他多长了一个脑袋，而是在座各位多长一个脑袋，也考不过他。

第一堂课就被臭骂一顿，整个教室气氛更加昏沉，简直有一团肉眼可见的乌云笼罩，沉甸甸地让人提不起劲。程锦明被重点教育，还是毫无羞耻心地发困，挨到下课就又趴向桌子。

结果没趴两分钟，又被一支笔戳了戳，戳到三下，程锦明才从桌上艰难地爬起来，转过头：“我打不死你。”

班级里单人单桌，座位时常轮换，换到后来，程锦明前后左右只有后桌一个熟人，叫林语。

林语字如其人，话多事也多，假惺惺地捂着肚子：“我胃疼，陪我去校医院拿药。”

程锦明看了下课表，无奈起身：“花姐又不骂人，你怕什么。”

花姐是他们英语老师，的确是从来不骂人，但下手特别狠，喜欢让人抄单词，一本一本抄。林语心有戚戚道：“我这次小作文有十几个词不会写，要抄到猴年马月。她没见着我，搞不好会把我漏了。”

程锦明跟在她后头，敷衍道：“名单就在那儿，你跑得掉么。”

林语：“那就当逃课，逃课使我快乐。”

程锦明：“你逃就逃，还要拉上我。”

林语：“我自个儿溜太像逃课了，拉上你老师才不会怀疑，待会你也去校医室看看，说不定来姨妈了呢。”

程锦明踹了她一脚。

林语有个重点班的女朋友，在崇德楼，和主教学楼隔着一个说远不远的土坡。虽然大部分的学生都在主教学楼上课，但校医室却在崇德楼，林语每次想找女朋友都借口去看校医。

土坡上栽着很多程锦明叫不出名字的树，朝崇德楼这边有两条小路，都不是很宽，弯弯曲曲的，还有一条被人踩出来的路，反而是最多人走的。走到最高的地方再往下，通往主教楼这边，就只有一条路，那边的树更茂盛一些，夏天还会结红色的小果子。

土坡的两边其实也有地儿可以走，但是要绕非常非常远的距离，只有饭后消食的和小情侣会特地绕这个弯儿。林语这次英语考砸了，心情不是很好，程锦明有一搭没一搭安慰她，没注意走上了左边的小路，这是相对最远也最少人的小路，两个人走一半了才反应过来。

“怎么绕路了。”

“还好，这边树多，没那么晒。”程锦明说。

这时候，从左边的方向传来某种沉闷的响声。

程锦明耳朵很灵，示意林语闭嘴，两个人悄声无息地往前走。

再往前，声音就更清晰了。是拳头打在肉上的声音。</l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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