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桓嘴角抽了抽,裴雅为什么又把药做得这么苦,下次得提醒提醒他。
“苦也得喝,不喝我就灌你喝。”
宋芷低下头,纤细的眉毛下,浓密的眼睫颤了颤,他抿抿唇,英雄就义似地闭上眼,一仰头,壮烈地一口喝下了整碗药。
苦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宋芷剧烈咳嗽着。
谁知孟桓却已吩咐了人去取蜜饯儿,在宋芷喝完药后,便把蜜饯儿递给他。
宋芷飞快地说了一声:“多谢少爷。”便囫囵塞了一把蜜饯儿在嘴里。不叫将军,又叫少爷了。
也不怕噎着,孟桓想。
这时,只听宋芷嘴里含着蜜饯儿,含含糊糊地问:“廿一日,是少爷的生辰么?”
孟桓有些诧异,谁告诉他的?
点点头:“是。”
“二十岁生辰?”
“是,怎么?”
在汉人的礼节里,男子二十岁及冠,要行加冠之礼,而孟桓的二十岁生辰,竟这样草草地过了。
蒙古人没有所谓的加冠礼,但怎么着也不该如此草率。
宋芷正想说什么,恰巧这时,齐诺在外面敲门。
“何事?”孟桓问。
齐诺道:“少爷,陛下前天赏的美人,都送到了。”
陛下赏的美人?宋芷连忙看了孟桓一眼,有些慌张,却见孟桓点了个头。
“好,我知道了。”他站起身。
齐诺往宋芷这边看了一眼,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宋芷最近惹到了孟桓,对宋芷的不喜终于又可以明目张胆地表达出来了,故意扬声道:
“少爷,陛下赏的美人可真不是那等庸脂俗粉能比的,一个个貌若天仙,大方识礼,日后府里添几个人,总算又能热闹一点儿了。”
宋芷嘴唇颤了颤,脸上仅剩的血色也退了去。
宋芷张嘴,欲言又止,想叫孟桓,却没能叫出口,现在教他有何脸面,来吃这个醋呢?……何况他从来都没资格。
孟桓没有回头,只淡淡道:“我可没有闲心每天来盯着你喝药。你若实在不想喝,我会派个人看着你,一日三餐地灌。”
“若还想再寻死,趁早说一声,我送你一程。”
宋芷咬了自己的舌尖一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点点头,强笑道:“我会好好喝药的。”
孟桓又离开了。
宋芷望着窗外,见孟桓一步步走远,一时间一句话也说不出,却乍然瞧见了窗外满树的海棠,开得烂漫非常。
几天过去,他跟孟桓之间全然变了,海棠花却依旧如昨,在秋风里摇头晃脑。
宋芷手攥着被角,攥得指节发白,他低下头,轻轻地耸动了一下肩膀,无声地抽泣了一下。
到底是他自己,一步错,怨不得别人。
这夜下了一场秋雨,这场雨绵绵不绝,连下了好几日,等宋芷乍然想起窗外的海棠时,才发现秋雨后,海棠花都谢了。
雨打残红,残花落了一地,枝头只余绿叶,在愁煞人的秋风秋雨中怯怯发抖。
满林翠叶胭脂萼,不忍频频觑著。
一场秋雨一场寒,转眼到了深秋九月。
近来,府里新来的几位美人都非常受宠,尤以一位知书达礼、恬静温婉的汉人女子为盛。
那女子名唤含珠,长发及腰,黛眉朱唇,是传统的汉人美人形象。
当然,这不是宋芷亲眼看见的,是锦明告诉他的。
自八月廿一日夜回来后,宋芷就没有出过门了,刚开始是身子不便,后来身子好些了,又记着廿六日孟桓说过的话:没有他的允许,不能出门。
宋芷就果真,半步也没有踏出房门过。而孟桓也没怎么来看过他,听说每天都跟陛下赏的美人混在一处。
九月初,宋芷向孟桓告假,想回兴顺胡同一趟,被驳回了。
宋芷心下郁郁,加上天气渐冷,伤口不易愈合,便更加倦怠,整日里神思不属。
没几日,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重九那日,大都居民皆要出游赏景、登高避灾,赏菊、插茱萸、吃重阳糕、饮菊花酒。
初八,宋芷向孟桓告假,要回兴顺胡同过重阳,亦被驳回了,便写了封信,委托人替他送到兴顺胡同去。孟桓倒没有阻止他写信。
随后摒退锦明,宋芷拿了本书出来看,以打发时间,夜里早早地便睡了,第二天亦起得晚,辰时末才醒。
醒来又想起今天是重阳,是团圆祭祖的日子,于是忍不住想,也不知秀娘一个人在家,会不会寂寞。
至于孟桓,想来正与那些美人在一块儿,没空理他罢。宋芷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一上午百无聊赖,又觉得困倦,拿了本书,没看几眼就睡着了。
梦中浮光掠影似地流转过许多画面,有五年前初见孟桓时连绵的春雨,有一年前在安贞门街上与孟桓重逢时的秋光,有去年初入孟府时的冬雪,有今年春庐师山上的海棠花,有孟桓舞枪时墙角花团锦簇的木槿,也有八月十六日夜金水河上的月色……
寒来暑往,他进孟府已然有一年了。
孟桓来时,宋芷正趴在桌上,脸压着书卷,睡得正熟,但眉心即使是在梦中也是蹙着的。
不过十余日没怎么见人,孟桓就惊觉他瘦了一圈,皱着眉没好气地把人叫醒。
“天这样凉,这么睡,是想着凉么?”
宋芷的手臂被压得发麻,睡眼惺忪地抬起头,看到眼前是孟桓,先是眼睛一亮,又很快黯下去,站起身,向孟桓行了个礼:“见过少爷。”
生分又疏离。
孟桓这些日子,自然也想他得紧,今天见了人,更觉得思念如潮水一般涌来,见他瘦了,又心疼又自责,却生生被这一礼,挡在了万里之外。
孟桓将刚要伸出去的手收回来,淡淡道:“若病了,我可不会再给你请大夫。”
宋芷垂眸道:“是,我错了,不会再这样了。”
很不真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