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中。

靖山南林湖。

“又给它跑了！”

一声气急败坏的咆哮响彻山林。

时节所致，积雪才消了没半月，此时靖山裸露的地面上已经有浅色的小草冒出头，密密麻麻地铺了满山，毛茸茸的像是新生儿的头发。南林成片的树木也抽出新芽，有些花开较早的已经是满枝花骨朵，一个个蓄势待发的样子，似乎只等温暖的春风一来，便要满树花开。

南林湖上常年弥漫着一层如胶般风吹不散的薄雾，此时无风，透过薄雾，湖上的一切看起来有些氤氲。不远处一条宛如白练的瀑布飞流直下，哗哗的水声不绝于耳，抬眼望去，那瀑布没有依附在任何山顶上，竟然是凭空出现的，不见源头，像是天河的水倾泻而下。

南林湖并不大，不消半个时辰便能徒步在岸边绕一遭，可即便这样，南林湖却如同一个无底洞，从没被凭空出现的瀑布填满。

这一瀑一湖，便是靖山闻名于人界的奇景。

只可惜，靖山属于血天角的管辖范围，等闲是进不来的，因此这奇景在外界也只是一个人人口中的传说。

薄雾中，一叶小舟停在南林湖的湖心处。

小船上有两个人，其中一个穿着鹅黄带青边的衣服，也不管干净不干净，趴在船头边上伸着脖子，眼睛瞪的老大盯着微荡的湖水，仔细地看着水里的什么东西，墨色的头发缓缓从脑后垂落，他不耐烦地“嘶”了一声，微微直起身，从腰间抽出一条流苏发带，把头发束起，然后继续趴在船边盯着水面。

另一人在小船的另一端，穿一身红衣，外头罩着一层白纱，在白雾青地中看起来格外显眼。

他脸上戴着一个白色的面具。

这面具看起来很是奇怪，没有口鼻，左半边只有左眼处开了个口，除却这个便再无其他，而右半边却没有眼睛，只有半边脸颊画满了红色的诡异的花纹，像是什么符号。

整个面具看起来就像是两个不同的面具拼在一起一样。

红衣服的人静静地坐在船尾，一手摊开一本书，另一手按着一只三尺长的单齿鱼叉，目光穿过左边面具的眼口全都落在那本书上，如果不是漆黑的眼珠在不断扫视书页，感觉简直就是一尊雕像。

鹅黄色衣服似乎发现了什么突然直起身，激动地指着水面一处喊了一声：“那儿！二哥！那儿！”

声音未落，鱼叉已经向他指着的方向飞去，哗啦一声，入水拔出，速度极快，接着一条看起来有四斤重的大鱼被鱼叉带出，它被扎了个对穿，挣扎了一会儿，终于死了。

“哼！看你再跑，我今天非要把你烤熟了再剁碎蘸酱油吃！”鹅黄色衣服抹抹溅在脸上的水，接过鱼叉，把鱼从鱼叉上取下来，放到船中间的一个草盆里，又在衣服上抹抹手，心满意足地与红衣服的人相对坐下，眉开眼笑地说：“二哥，你这捉鱼的技术，再练一年我也比不上。”

“三年——再给你三年，你也追不上我。”红衣服的人缓缓抬起头，看了一眼对面的鹅黄衣服，轻轻皱起眉头，眼睛里透露出嫌弃：“抓条鱼弄得这么脏，回去大哥又要说你了。”虽然是嫌弃的话，但语气里全是宠溺。

“没事儿！早晨我看见大哥送小妹下山，完了就得忙他自己的事了，今天能不能回来还两说呢，要不我也不敢拉你来南林湖抓鱼啊。”

嘴上这么说，但他还是把外衣脱下来，浸在湖水里搓了搓上面的血渍，里外翻看一遍，确定没有其他污渍了，才把衣服挂到鱼叉上，这鱼叉太短，衣服有一部分落在船上，不一会儿下摆就蹭脏了。

鹅黄衣服撇撇嘴继续抱怨：“大哥说咱们南林湖跟魔界通着，水里有魔气，都不让人来这儿。可是你也知道，魔界大门在血天角西北角，平时进出个苍蝇都得做详细记录，跟这儿根本挨不上边儿。再说了，整个靖山就这儿的鱼最肥，我吃这么多次，也没感觉到什么劳什子的魔气——你不知道，上次我偷偷带着人过来，还没等到湖边就让大哥逮回去了，可给我好顿打，大哥有时候下手忒狠。所以我今天除了你谁也没带，省着人多口杂。一会儿咱们就在岸边架火，吃完再……”

“二公子，三公子。”

湖边不知何时来的人打断了鹅黄衣服的遥远畅想，他衣服两肩及袖口都绣着阎氏家纹，看起来风尘仆仆，闻声找到湖中心的两个人，顿时站住脚松了口气，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开口说道：“宗主回来了，让我过来找二位。”

红衣服的没吱声，佯装什么也没听见，好整以暇地看着鹅黄衣服的眼睛越瞪越大，脸色由红润变得惨白，又由惨白变成铁青，拎着装鱼的草盆手足无措，慌乱间终于想起了他还有个二哥，飞扑到后者脚边企图抓住这棵救命稻草——

“二哥～二哥～好二哥～”鹅黄衣服声音差不多带着哭腔，见他二哥没反应，有些心急，一手叉腰一手把着竹篙：“阎无意！”

见阎无意面具下面的眼睛终于动了动，赶紧谄媚道：“二哥，这事儿要是让大哥知道了，你就说你想吃鱼好不好？要不大哥肯定要打我的。”

“呦～别怂啊。”阎无意在面具下面挑挑眉毛，戏道：“刚才某人第三次手抖把鱼放跑之后，我好像听他说——今天我阎耀之要是不烤了你，我就活该给我大哥打死——某人那气吞山河的气势呢？”

阎耀之被揭穿老底，嘴角微微抽动，静默未几，一双漂亮的杏眼转了转，问道：“二哥，你醒过来有……三个月了？”

“嗯。”阎无意哗啦地翻了一页书。

“咱们书阁的阵法书你都温习得差不多了吧？”阎耀之看了一眼阎无意手中已经看了大半的书：“大哥不让你下山，你想没想过，这本看完了之后没有新书可看怎么办？不过二哥，我跟你说，我可是能自由下山的。”

阎无意合上书，把书塞进怀里，不无好奇地迎合一声：“哦？”

阎耀之坐在阎无意对面，一拍大腿道：“你给我个信物，等我再下山，就拿着信物去天域龙亭，你想要什么书，我就直接给你取回来，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