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望与现实的反差使人痛苦，我曾真挚地祝福所有人求仁得仁。直到有一天我发现其实大家都用不着我帮忙祈祷，挣扎在苦海里的人只有我。

我尚无余力自救，就忙着普度众生，刻薄来讲，这无疑是可笑且悲剧性的。

事实来说，我也的确是可笑且悲剧性的——我格外热血地当着警察，却常常忽略自己十四岁就悄无声息地杀过一个人。

我是一八年进的宁远市公安局。

那时候宁南新区还没建起来，城里也没有这么多的绿化。那时候市局大楼还没重建，报道是在春天，我还记得那棵大木兰花最好看，枝枝叉叉，跟画儿似的往窗户里伸。

到那儿以后，他们把我分到了七队。

当时七队是局里最好的，重案组，厉害的人都在那里头。原本我是进不去的，但是那时候七队的原队长刚殉职，他徒弟接了班，局里对七队私底下有很多闲话。说是暗地，其实大家都心照不宣的。

当时这个闲话，说的是“七队一窝基，老谢蒙鼓皮”。这话前半句说七组里同性恋多，后半句，指的是当时刚升上去的谢副局长谢聪偏袒七队。之所以有这么个顺口溜，是因为七队殉职的原队长绯白药和他徒弟——也就是七队新队长孟长亭——有些不清不楚。当时他们如果和七队里另一对一样低调，叫人抓不住把柄，倒也没什么。但孟长亭年轻，一下子有了心上人，高兴得跟什么似的，整天哈巴狗似的围着他师父打转，谁还能假装看不见。

于是后来这事儿就叫内务处知道了。

这些都是我后来慢慢拼凑出来的。我到得太晚，没赶上七队的好时候。

国内的环境一直很严格，除了小部分网民，在大多数眼中，同性恋是变态。我说的小部分和大多数，可不是三比七、二十九比七十一这种，而是十几万比十几亿，也就是说，大概一万个觉得同性恋是变态的人里能有一个是觉得同性恋没毛病的……可能大多数人不会主动去谈论同性恋这个事，因为同性恋这个事不在他们的生活里。但是同性恋的确在他们生活里。人们总事容易把自己没见过的当作不存在，然后就下意识地忽略了。

他们可以忽略，但国家不行。

当时国内生育率正在转折点上，国外我们还需要和几个对同性恋严格禁止的国家打好关系，任那些睁开眼睛的人怎么吵吵，同性恋这事儿，国家视而不见已经是轻的了。体制外都已经这样了，更何况七队还是体制内。

那时候七队手上正办着一起抢劫杀人案，内务处说，你们七队暂停一切事务，专心等待调查，然后案子从七队移交给了五队。可能从宏观来讲，风气坏了就坏了，几条人命都是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