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最早的记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最早的记忆，是一轮圆月，它好像是个开关，打开了我记忆的阀门。

因为在那之前的事我真的一点都记不得，而从那之后我开始记事。

那是在一间破旧的小屋，四面都是纹理斑驳的土墙，坑坑洼洼地发着黑。

有一扇窗，其实说窗都不确切，那就是一个木窗框，连窗扇都没有，用木条全钉死，所以即使在白天，屋子里也昏昏暗暗的，只有在他们开门进来时，才能透进一线光。

靠窗一张破破烂烂的旧木板床，地上一个盆，旁边有个碗，里面装着水，这些就是这间屋子里所有的摆设。

这间屋子，就像一副黑白画，永远烙在我的脑子里。

首先就是冷，感觉到处都透着风，白天还好些，一到晚上凛冽的寒风不知道从哪里钻进来，像冰窖一样寒冷，碰上下暴雨，屋子里也滴滴答答的，里面的地踩上去全是泥。

剩下的我只记得痛，火烧一般，彻骨一样。

我不记得他们长什么样，记忆中他们都是青面獠牙的恶鬼，数也数不清。

有时候满满当当地挤在屋子里，说着我听不懂的话，只看见一双双的脚在屋子里来来回回，耳边全是踢踢踏踏的脚步声。

有时候只进来一个，给我一碗饭。

喊着要妈妈，打！喊了要爸爸，打！喊了要奶奶，打！喊了要回家，打！

拉尿拉到裤子上了，打！拉屎拉在地上了，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打！

脚往我身上踩，尿湿了的裤子塞进我嘴巴里，那些黑乎乎的手揪着我的头发揪着我的耳朵，使劲往我身上掐。

他们拉着我的胳膊，往我身上抽，再轻轻一甩我就摔出去了。

痛，头发痛，耳朵痛，胳膊痛，浑身上下哪里都痛。

从小我没挨过打，最大的痛感就是膝盖磕破了皮，奶奶给我呼呼然后涂上红药水。

就是生病了医生给扎上一针，然后我撒娇地蜷在妈妈怀里，妈妈轻轻地给我揉屁股。

而我现在躺在地上，是前所未有的痛。

有被暴打的日子，有饿肚子的日子，渐渐地我学乖了，不吵不闹了，知道“爸爸”“妈妈”“奶奶”“回家”这些字眼都是禁忌，知道一哭喊就会被打。

也终于懂得地上那个盆是给我尿尿拉屎用的，那个碗是给我喝水用的。

我连动也不敢乱动，不敢哭不敢叫也不敢说话，整天里就蜷在床上的一角。

再渐渐地，我只会发呆，有时候脑子里想到妈妈正好有人进来我都会被吓得一个激灵。

晚上他们从来不来。

窗户的木条间有一条缝，我就趴在那，透过那条缝隙看天上的月亮。

看着月亮由弯一点点变圆，月亮微弱的光芒照进缝里，我拿手探过去，就好像它能照在我心里，虽然冷，但却祥和。

我又能想起妈妈甜甜的笑容，想着妈妈指着月亮对我说，这是新月，这是峨眉月，这是上弦月，这是盈凸，这是满月。

想起奶奶温暖的手拍在我的身上，我家宝宝的名字啊是因为爸爸姓苏，妈妈姓白，然后我家宝宝出生的时候，天上有一轮又大又亮的月亮。

是的，我的名字叫苏白月。那年我5岁零半个月，也许零一个月，我搞不清了。那是我记忆的开端。

而我最初始有关人的记忆，是一轮明月下一双清澈的眼睛。

那是一双美丽的丹凤眼，单眼皮，却不小，长长的，眼尾微微上扬，眼珠又黑又亮。

这双好看的眼睛流淌出的眼神像清澈的泉水，抚慰着我全身的伤痛。

像皎洁的月光，宽慰着我绝望的内心。

像温暖的太阳，洒遍我的全身，告诉我不会冷了，不用怕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那时候，我晚上看着月亮想妈妈的时候才敢轻轻地哭，才敢对着月亮小声说话：“妈妈，你为什么还不来找我。妈妈你是不是不要我了，妈妈我好想你，妈妈他们今天又打我了，我好痛……”

然后我就听到一声：“小妹妹……”声音轻轻的柔柔的。

那是我听得懂的普通话，和这里的话完全不一样，说不出的亲近感，我呜咽着：“你是谁？”

“小妹妹，我站出来和你说话，你千万别乱喊，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