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窗户没有关，很大的风吹进来，窗帘布像女人生气的袖子一卷，把台上的玻璃花瓶打倒了，水仙花就这么狼狈地躺着，水从她的身边流过，然后滴落在地板上，一片寂静里，水的声音滴答滴答，就好像夜里一个女人在呼唤一个男人的声音。

但没有人来，花儿流逝着她的生命，香味逐渐散去，她便就此消亡了。

二

7月4日，深夜。

陈子默看着床上静静睡去的女人。她的脸很苍白，失却了年少时的红润，眉宇之间也有些疲惫，甚至流露出经过岁月的皱纹，但已经过了十年了不是吗？她老了，他也老了。这又有什么好指责呢？

在他心目中，她永远都是她，还是那么漂亮，那么青春活力洋溢的她，他甚至想象着她会突然地睁开她那双充满神采的黑眼睛，笑嘻嘻地看着他，一如当年。

但不会了，她只是沉睡着，呼吸微弱，整个病房只有仪器的声音，滴……滴……滴，那就是她心跳的声音，证明她活着的证明。

陈子默把手放在胸口，感觉自己心跳的声音，核对自己心跳和她的心跳频率的差异。

砰…滴…砰…滴…砰……

非常小，非常微妙的距离。

他又静静地端详她沉睡的脸，不住地回忆过往的日子，深夜是回忆过往的好时候不是吗？

床上躺着的这个女人叫楚仪，楚楚可怜的楚，心仪已久的仪。是他的初恋。

……

“陈子默，接球！”

他回过头，看见她穿着黑白相间的校服，马尾侧梳在左边，额头的右边夹了一个粉红色的发夹，他还顾着看她。

她把球砸到他的胸前，他才下意识地接住，不耐烦地喊到：“干嘛！”

楚仪一点都不怕他装出来凶神恶煞，半曲着身，手做成大喇叭状，仿佛要把所有的心意都传达给他，“加油，好好打！”

想到她在为自己加油，心里生出一股很奇妙的感觉，但面还是一副拽到天边去的模样：“知道了，你啰嗦什么！”

他背过身去，还是听到她银铃般的笑声。

……

当然，现在什么都没有，他好久没有听到她那样笑了。他们很早之前就分手了，如果不是有人告诉他，她生了病，或许此生都没有缘分再见一面。

有一阵风从外面吹了进来，就像是一道深不可测的目光，陈子默下意识地回头，但没有任何人，于是他走到门边把门关严实了。

三

7月6日，下午。

今天楚仪的精神比较好，人也显得有生气些，陈子默正在给她削苹果。

她望着陈子墨，眼底一片温柔，笑着说，“难得你给记得我喜欢吃苹果。”

陈子默抬起头也笑，“忘不了，永远都忘不了，高中时候，你可没少威胁我给你削苹果，削得丑，你还不乐意。”

楚仪答道：“但你现在削得好看了，得亏那个时候练出来的。你还要夸我呢。”

陈子默笑笑不说话，专心削他的苹果。

楚仪忽然想到了的什么似的，神色也有些暗淡，“你女朋友同意你来这里看我吗？”

陈子默的刀也是一顿，随即恢复正常了。“她不同意，闹了很大的脾气，认为我对你还余情未了，说去了就要和我分手……我现在已经从家里搬出来了。”

即使陈子默再怎么风轻云淡地说，空气一下子变得很沉重起来。

楚仪低下头，摩挲着拇指，“对不起。”

陈子默把苹果皮丢进垃圾袋，：“没事，不要为她坏了心情。她就是这么一个人，对什么都不满意，这也吵那也吵，一整天都吵个没完，早该分手了。吃苹果吧。”

陈子默把苹果递给楚仪，楚仪默默地接过，神色平静，“谢谢！”但她没有立即吃，顿了一会，思考着才说：“恋爱中的女孩子对爱情或多或少都有点患得患失，她一定是很喜欢你，很在乎你，才会这样子。”

四

7月6日，晚上。

陈子默是在医院的走廊上看见徐月的，她也静静地看着他。

她穿着一条针织的短袖白裙子，他认出来那是他送给他的。

两个人有大半个月没有见面了，自从那一次吵架以后，现在见到她，那股烦躁的心情又从心底升起，陈子默忍不住从口袋里拿烟，但徐月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你什么时候回来？”

她第一句话是这个。

陈子默跟她穿过安全门，走到楼梯口才点燃一只烟。

“说这个有什么意思，我们不是分手了吗？”

他的话刺激了徐月，徐月的嘴角像压不下去一样瘪了，她转过头，尽量不在他面前落泪，“不分手，我不分手。”

陈子默抽着烟不耐烦了，“当初说分手的也是你，现在不想分手的也是你。你到底想怎么样。”

徐月直视着陈子默，她眼里有盈盈泪水，“我不要分手，我要你跟我回家。”

“徐月！”陈子默把烟的火星在垃圾桶烟灰口湮灭，“你不要再任性了好不好，我已经跟你解释过了，楚仪的现在的情况很糟糕。我没有时间和你在这里吵。”

徐月毫不示弱，“非得是你照顾她吗？”

陈子默：“她没有别人了。她家里面人去世了，她没有别人了……算了，跟你说这一些又有什么用呢？你走吧，不要再来这里了，我们已经分手了。”

徐月把头埋得低低的，“说到底，你不过是喜欢她而已……”

陈子默想要解释什么，但是他看了一眼低着头的徐月，他知道他怎么解释她都不会相信，她都不会谅解。

他索性打开安全门出去了。

五

徐月带给他的情绪还没有消化，回到病房的时候，楚仪不在房间里，他去问护士才知道，楚仪情况不太好，又被送去急救室了。

于是又跑去急救室外面等候。

陈子默坐在等候的凳子上，双手交织，强硬摁住自己的情绪，告诉自己冷静，不要去想坏的事情，不要让自己的情绪崩溃。

但是现实是怎么样呢？他只能坐在外面，看着自己的无能为力。

……

楚仪被抢救回来了，她又一次和死神搏斗胜利了。

……

陈子默守了她一晚，直到清晨时她慢慢地睁开眼睛。

陈子默问她：“要喝水吗？”

她摇摇头，只是偏过头看着他。

\"她喜欢吃苹果吗？\"她忽然这样问。

“什么？”陈子默没有反应过来。

楚仪望着天花板：“今天你帮我削苹果的时候，我忽然想，你一定经常帮她削苹果吧，她一定很幸福吧。”

陈子默，“没有，她不喜欢吃苹果，她喜欢吃橘子。”

“啊，只有我一个人喜欢吃苹果啊。”

楚仪又看着他，“这一次，我感觉我离死神很近，但我想着可是我还没有好好跟你告别呢，我还有好多话想说但是还没有跟你说呢。”

陈子默摸摸她因输药水有些冰凉的手，“你想跟我说什么。”

楚仪的眼睛很平静，无缘无故地他想到“山河静”这三个字。

“我真舍不得你，陈子默。”楚仪这样说。

陈子默一顿。

“那个时候，我父母去世太伤心了，而我什么都做不好，所以才跟你分手，我改了志愿，和你去了不同的大学……然后到发现的时候，好像没有回头路一样了。”

陈子默：“我有去找过你。”

楚仪的眼睛发亮，“我知道，我看见你了。”

陈子默有点羞赫，但他的心里却释然了很多。

“如果我要死的话，我真舍不得你。”楚仪伸手摸他的脸，棱棱角角，眉毛，眼睛，鼻子，嘴巴，“她们跟我说去见你一面吧，我说不要，其实我说谎了，我是想的，我想在死之前见你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