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京城早早地落了雪。深夜,梁深从京城外驻扎的北大营回到帅府,即使裹着厚重的狐裘也止不住侵人的寒气。
有人蹲在门口等他,光光的脑袋上、单薄的肩膀上落了一层薄薄的雪花。
“哒哒”的马蹄伴着战马的嘶声,响彻在空旷的街道上
那人猛地抬起头,眸子里倒映着月光,欣喜地叫出来:“段郎!”
梁深向他伸手。
地上蹲着的人站起来,伸出来一只冻得有些通红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梁深牵着他的时候,只觉得他突然长高了许多,脸颊的稚嫩褪去,深目高鼻,月光在他脸上投下长长的阴影,深邃而俊朗,唇角含着笑意,借着他的手一用力,跨坐在他的身后,柔软的僧袍带着若有若无的檀香气息,一双手缠上来,抱住他的腰,下巴蹭在他的肩上。
年轻法师的身量竟然比梁深还高些,
梁深没有惊讶,仿佛一切都理所当然,任凭他抱着,转头道:“走么?”
法师道:“走。”
梁深一扬马鞭,战马便嘶鸣着跑了起来,一直向城门外跑去,只觉得耳边凉风阵阵,梁深感觉到那双手将他抱紧了,温热的体温顺着后背传来。
突然耳边响起一阵震耳欲聋的喊啥声,越来越近。
哪里来的追兵?
梁深心中一惊,只觉得被千军万马围追堵截也没有如此惊慌。转头一看,不知何时起身后已经跟了一群人,那些人并非寻常御林军,亦非皇帝的流火令,而是一副寻常打扮的江南父老,拿着□□大刀,喊打喊杀地向他冲过来。
有些人断了一条腿,一跳一跳地如传奇话本儿中的活僵尸,有些人脸上被水泡烂了,眼珠子都挤了出来,有些人全身糊着血,面目狰狞无比……
一个个人都看着梁深,脸上出现两个血窟窿,直愣愣地……
梁深纵然在战场上也未见过如此骇人的一幕,只觉得一瞬间呼吸都停滞了,手中慌不择路地拼命地抽打起马背来。
背后那个人紧紧地抱住他,轻声而坚定地在他耳边道:“别怕,有我在。”
突然,那人在他耳边吻了一下,绵顺的呼吸顺着耳廓一直洞悉到梁深灵魂深处,比百鬼缠身给他带来的震动还要大,梁深浑身一颤。
他喘着气醒了。
一身冷汗。
睁开眼睛,好不容易适应了眼前的黑暗,发现自己躺在一破庙中的草垫,一瞬间有些发蒙。
微微活动一下身子,全身僵得疼,突然发现有一双手圈在自己腰上。
梁深心中“咯噔”一下。
他艰难地转过身去,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起与那小孩一起躺在草垫,小孩子从后背紧紧抱着他的腰睡着了,两人在他的白狐裘大氅被褥中缠到流了一身汗。
小孩子睡得很熟,长长的睫毛落下幽黑的影子,合眸的时候脸庞有一种早熟的清秀昳丽。
和梦中那个年轻英俊的僧人面孔竟隐隐约约重叠起来。
一时有些分不清是梦还是醒,梁深伸手慢慢地将小孩的手臂从他的腰上摘下来,轻轻给他放回大氅中。
终于从一片混沌中清醒过来了。
那小孩从宫中回来之后就发了高烧,话也没讲几句,一直病恹恹的,晚上同他一样噩梦缠身,非要抱着睡不可。林冉竹给小和尚开了几剂药安神助眠的药,但是小和尚硬是倔强得一口都没有吃,好像在和谁赌气一样。
梁帅最烦小孩子哭哭啼啼,碍于小和尚后面大明寺的面子没有发作,让梁深赶紧把这件事情处理好。
梁深自从来了京城便成了闲散王爷,皇帝给帅府增了些家丁,显然是一个稚嫩拙劣的安插沿线的方法,为了避嫌,梁深连北大营也不能去,于是昨日便带了这个小孩子出了帅府,在长安街上闲逛。
后来突然遇到落雨,两个人捡了处歇脚的破庙,脱了湿衣服生了堆火,就地铺了张草垫歇息。
梁深起身看了看那快要熄灭的火焰,有些懊恼自己不知怎么就睡着了。
本来想着自己守夜,让小孩睡一觉,结果小孩非要他抱着睡,他拗不过,想着在自己生病的时候小孩衣不解带地照料着,看着小孩被高烧和惊吓折磨了两个月削尖的下巴,便答允了小孩这个要求。
他第一次抱着人哄人入睡,姿势有些笨拙,不想这么亲近,却又架不住小孩子整个儿地蜷缩在他怀中,就像一团温热的小兔子。居然就这么睡着了。
小孩在他的大氅中翻了个身,梁深俯身探了探他的额头,好像刚才两个人缠了一身的汗,竟然退烧了。
小孩子就是恢复得快啊。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嘴角挂了一丝笑,有些莫名其妙地敛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