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凉州街头早早挂上了灯笼,天街上炮仗声不断,飘着各类炒货、汤圆的香气,一时喧闹繁华,竟叫人看不出城外还有一群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人。
大清早林冉竹便给城外的贫民送御寒的衣物和吃食,梁深写好了给朝廷的折子派人送去,略略整理了衣服,便去了左相宜府上。
左相宜抱着传奇话本儿放不开,躺在榻上翘着二郎腿看了好几日,本来对外宣称任何人不见,知道是梁深后,惊喜得一下子从榻上跳下来,对梁深千谢万谢,还责怪他为什么不搬回来。
梁深笑道:“你莫要玩物丧志,多和容兄讨教学习,也好回去应付你父兄。”
左相宜道:“我学了,学了学了,容兄还指点了我几套拳法。只是这画本儿太好看了,我须得这几日就看完,不然茶不思饭不想,无心做别的事。回京之后父兄定是不会准许我看的。”
梁深道:“今日就是神婆祭祀的日子了,你不去看看?”
左相宜道:“去,容兄说在晚上,我这不养精蓄锐,等待晚上一场鏖战么。”
梁深道:“一场鏖战?未免有些夸张了吧。”
他这几日并未和左相宜、容知许碰面,是以并不知道他们的计划。
左相宜道:“不夸张,那可是十八个鲜活的女子的生命啊,女子的命比我们这些皮糙肉厚的大男人娇嫩,不能闪失!容兄认为会有越人搅和,调了他随身所有的钦天卫去。怕那些围观的平民和十八个女子受伤。”
容知许调动了随身所有的钦天卫,果然如林冉竹所料。
梁深想,左相宜这番热血青年的表现,就是那传奇话本儿的神奇功效了,道:“唔,那你可得好好表现,争取让容兄给你在左相面前美言几句。”
身后响起脚步声,两人一回头,见容知许一袭紫衣、扣着金腰带,负手站在他们身后,神色平静而严肃,他不看左相宜,只看梁深。
左相宜道:“容兄!”他急忙把画本儿藏在身后。
容知许扫了一眼他急匆匆的动作,并未多追究,只道:“梁兄近日在忙什么?”
梁深温声道:“这几日在处理前面偷懒积累下的公文。也给朝廷反应了此处贫民甚多之事,希望可轻徭薄赋。”
容知许道:“听闻林先生联系了几户大人家,除夕夜要宴请他们?”
梁深点头,道:“不错,这些人都是以低价将那些贫民的土地买了回去的,请他们吃顿饭,指望他们配合低价归还一些土地——所以,今晚的祭祀我便不去了。”
容知许边听边点头,和梁深交换了一些意见,左相宜老早就觉得无聊透顶,偷偷摸摸跑回去看那画本儿去了。
梁深道:“今夜容兄去祭祀祈雨,一切小心。”
容知许道:“梁兄宽心,我心中有数。”
梁深道:“钦天监办事稳妥,放心。”
容知许未曾说话,只冲他颔首,俊朗的脸上露出微微一笑。
两人之前的矛盾早已冰释前嫌,只欠今天一个仪式般的微笑。
梁深回府,林冉竹也正好回来,一边跟梁深讲了几句城外的状况,一边给梁深热了药。
林冉竹道:“这几天的药是我新配的,再喝一个月应该就除了病根子了。”
梁深道:“你这话不知道说了多少遍。”
林冉竹十分认真地说:“这次绝对是真的,这药效有点猛,六个时辰后必须按时服用第二剂,所以务必在六个时辰之内赶回来。”
梁深扬眉看他:“故弄玄虚。”
林冉竹继续认真地道:“若没能按时服用,你之前的毒瘾会更加厉害地发作,我真的没开玩笑,届时须得服用人血才能缓解。所以我那天看你没有喝药才发火。”
梁深忍了很久没有向他翻个白眼,接过来一口喝掉,道:“什么时候动身?”
林冉竹负手倚靠在门框上,道:“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去。你先换个衣服。”
林冉竹递给他的,是一身淡青色蟒袍,外罩一深青色细软铠甲,还有一个小小的包裹。
梁深道:“要这铠甲作甚?”
林冉竹道:“你穿在里面,以防万一。”
梁深道:“二皇兄安排的,应当不会有差错。”
林冉竹目无表情道:“我安排的,也不会有差错。”
梁深道:“这包裹里有什么?”
林冉竹眨眨眼,说:“一些小玩意儿,也许会用得上,你收好,等下看。”
梁深接过衣服,林冉竹又道:“确定不要我和你一起?”
梁深摇头道:“除夕那几个大户人家的宴会还得靠你。我去去便回。”
林冉竹嘴角一扬,道:“你是怕我打扰你幽会吧。”
梁深终于没有忍住,狠狠瞪了一眼林冉竹。
除夕夜,华灯初上,万家灯火。
梁深骑在马上,按照林冉竹的指示,来到凉州城门。
除夕的值守更严,梁深将马系在暗处,转到距离城门还有二里开外的地方,拐进白骨街的一个小巷子里,在暗中摸索到小巷子的第三块砖,砖上与旁边的砖块一样落满青苔,看不出任何异样。梁深一用力,加了内功,将那块砖推得有两寸深。
只听得一阵微微的“咔啦”声,墙上出现一个暗门的形状,是一个密室。梁深关好门之后从怀中拿出火折子,点起火。
密室的甬道曲曲折折,分支无数,梁深有时候都要低头行走,摇晃的火光映在墙上,人影幢幢。梁深不知走了多久,只低头遵守着林冉竹给他的信笺上的路线,小心翼翼地选择每一个岔路口,地道中寒气逼人,只能听见他一人的脚步声在其中回响,越走心中越压抑,他想着勿念法师在月光下那样月白风清的身影,此刻却在这等闭塞之地,不见天日,便心中郁结,只盼着能更快地见到他。
梁深凭着方向,估摸着自己已经出了凉州城。梁深突然想起那晚带着法师飞到城门外突然撞见容知许,也许他那时便已经开始筹划这一密室了吧。这密室隐藏得极好,就算发现,一般人也绝无力气将控制暗门的砖块推开。即使推开,也未必能走出这层层叠叠的迷宫。平日里这里必是有钦天卫把守。如此严丝合缝,如同对待罪恶滔天的恶人,事实上却只是为了关押那有断袖之癖的人。
梁深心中满是苦涩。
眼前的甬道突然宽阔了起来。耳边传来低低沉沉的梵经吟哦之声,梁深放轻脚步屏息聆听。几个牢房出现,梁深一眼便认出监牢之后那月白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