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齐近北，冬日的风光，多萧条。
皇宫里的百花，每年在雪后苏醒，她们在春风吹拂便，争先恐后迎春斗艳，那姹紫嫣红，如火如荼，像是要燃烧整座皇宫。
顾蓉殊等来了春意盎然，她脱下厚重的衣袍，披了连着毛绒绒的轻薄毛领斗篷，在凤芯宫的花地里数花，一朵两朵，三朵四朵，她道，“比昨天多了好几朵。”
书泠摘下枝条高俏的花朵道，“这几日连绵下雨，往后该是晴天了。”
顾蓉殊似有想起，“那在三月后，你进宫就满两年是不是？”
书泠怔了一下，顾蓉殊解释着突兀话里的由头，“你在纸上反复写着那些字，写多了，让人忍不住要多看一眼。”
书泠抱了歉意认错，“奴婢不是有意。”
顾蓉殊不再纠正对方坚持的自称，她问，“想不想出宫游玩？”
书泠犹豫些许，“公主想吗？”
顾蓉殊点点头。
昨日去御书房，她见到陌生来客，那人身上一袭青浅的锦衣华袍，他走过身边时，转头看一眼过来，顾蓉殊刚好转头回望过去，她看到了熟悉的眉目，像是在梦里，又像是在过去。
那人的眉眼俊彦，明俊的五官，无太多的神情色彩，微微的还有些淡漠的冷。
顾蓉殊把送给父皇的点心放在桌上，她道，“方才出去的是谁人？”
常安皇低头看着字画，他浑然不知的解释，“东楚的七皇子慕倾连，也就是东楚静宜王爷的亲弟弟。”
顾蓉殊想了一下道，“是皇姐嫁与的静宜王？”
常安皇点头，“正是。”这年过半百的天子，面目上还有年轻时的英朗之气，他抬头望女儿一眼道，“怎么，为何问起他来？”
顾蓉殊道，“他是东楚的人，为何来北齐？”
常安皇吃了一块女儿送来的点心敲了敲迷糊的孩子的额头道，“你太子哥哥的冠礼大典即将举行，他代替来观礼祝贺也属正常。”
“这样吗？”
顾蓉殊回来后就一直念着那个人，念着他转头看过来的一瞬间，还有自己看过去的那一瞬间，这情景怎么想怎么觉得有些着了魔。
书泠在花圃里折了许多花，将其送到主子手上，等着她插花寻趣。
顾蓉殊喜欢太子哥哥东宫主殿中的花艺，问着兄长让谁人插的花，顾华熵囫囵吞枣模糊说过去，他道殊儿若喜欢，可以拿去。
顾蓉殊明白不该夺人所好，她道，“看着令人喜欢。”
她回来后就开始折花学习，而且是在摆弄着一支支花草时不由自主的念着一个人的名字：倾连倾连，倾尽了一生连在一起。
这真像一场梦。
书泠陪同主子修剪花枝，看着专心的人把花装起来，把成一束，她将其摆在房间里观赏。
顾蓉殊提起毫笔写字时，书泠认真的研磨问，想写什么？顾蓉殊随手一挥而就，她道：陌上花开蝴蝶飞，江山犹似昔人非。遗民几度垂垂老，游女长歌缓缓归。
书泠听着疑惑，她道，“陌上花开？归路何去？”
顾蓉殊道，“自有来路和去处。”
她梦里的人，念着这首诗，他道：陌上山花无数开，路人争看翠辇来。若为留得堂堂在，且更从教缓缓归。
他轻浅的气息，仿佛春风，拂过她耳边，流过她的心尖，就此抓着她一生。
他说，“陌上花已开，卿当自归来。”
顾蓉殊记得这句话，感觉言犹在耳，她听着心动，心动着就极力想着去找机会。
她想出宫去一趟，哪怕是走在街上的人来人往中，也能让她消解半分的竭力心情。
顾华宣是万没想到被妹妹挖坑设陷，她借机会给三皇子表示，顾华宣一时心热，他趁热打铁，便不知不觉跳入了火坑里，他道，“让人表现，实不该是横着刀子在我脖子下威逼利诱。”
顾蓉殊道多谢三哥，他们三个人乔装打扮出宫外，顾华宣成了斯文俊秀的公子，顾蓉殊则是一副小书生装扮，书泠便是书生的伴童，二人想办法甩开了时刻注意着的皇子，她们窜入人群里消失，害得带头的人叫苦连天，他道好心办坏事啊。
顾蓉殊脱离了哥哥的管束，她欢喜的环顾着身处的境地，熙熙攘攘的街市，摩肩接踵的人群，看着这别样人间，竟有种归落凡尘的自在感。
书泠紧随在主子身边，她道，“公主在找什么？”
顾蓉殊道，“北齐的龙寅，国之都也，你知道皇城中哪里最负盛名？”
书泠道，“景致秀绝之地，盛名在外，皆是可去之处。”
顾蓉殊道，“秋芳楼可知道？”
书泠摇头，“青楼之地，公主贵为金尊，不可涉足。”
顾蓉殊哑然失笑，她道，“有何不可？”
她出来本来就是要去那般人多眼杂的地方打探消息，秋芳楼是风流客去处，而风流客走遍天下，他们嘴里藏不住的话，大多对着跌入怀中的软香道尽十分。
“公主怎知？”
“三哥哥不是说了吗，人间天堂秦楚馆，伴得美人梦潇湘。”
书泠认为不妥，顾蓉殊道，只有那样的地方才能打听到想要的消息，追及一年前的事，还是东楚国的大事，自然要去会一会楼里出了名的姑娘。
书泠随了主子去寻目的地，她道，“恐三皇子早在里头候着。”
顾蓉殊停住了脚步，她道，“不无可能。”
书泠以为主子是放弃了，谁想是转了一个弯。
顾蓉姝转去听书楼消半盏茶香，她道，听听那些杜撰出来故事，磨一磨人的心志。
书泠默然作陪同，相较起来，说书人按檀板，比过醉卧美人膝。
顾蓉殊道，“书泠可知何谓不解风情？”
书泠想了想自己，她自有说辞，“人与人是不解风情，事与事是另当别论。”
顾蓉姝佩服的目光深许与眼前的女孩，她道，“上楼找个雅座，费上两个时辰，熬出琼脂玉酿。”
两人随了小二哥去楼上入座，途中听着台上的说书人，又是起了惯用的开场白，上一回说到……
书泠接过小二哥端来的小吃，都是寻常的样式，装满了碟子的瓜子，花生米，皆属民间小食。
说书先生轻拍着檀木，启嗓开腔回环绕起，这一回不论民间小调的烟尘俗事，主论各国间的皇亲贵胄，谈及腕力谋略，谁人更胜一筹。
场中有人欢呼有人愁，道是说书人好大胆，此等机密大事也敢拿出来佐酒下茶，怕不是要别了明天的日头。
书泠正在为主子斟茶，侧耳听到隔壁邻座的人旁若无人交谈，接的是说书先生未表明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