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沉甸甸的乌云在县城的上方汇集,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县令坐在房间里批阅着公文。不知怎的忽然有些不安,于是起身,从床下拿出几盏油灯一一点亮,一盏一盏放到房间周围。
今天抓的那个犯人说的不错,他确实遭遇过不祥。无非是好面子,又私心觉得自己因祸得福,他不肯把这事公之于众罢了。
记得一个月前有一日他休沐,与一位曾同赴科举的老乡一道游河。走着走着,忽然到了一片没有人烟的水域。
按说拓道县打鱼之人众多,抛开一条水草丰茂的河道不管,似乎有些说不过去。他那时候却正在兴头上,并未多想,又加之当日风和日丽,怎么看也不像会有危险的样子。
结果船行至半途,他忽然失去意识。此后迷迷糊糊记得有数条长毛的虫子在他身上爬上爬下,带勾的足、尖利的牙、有毒的毛无一不使他浑身上下疼痛无比。又好像有人扳开他的嘴,给他灌下一碗碗腥臭的液体,他想挣扎,想喊救命,想要吐,身子却一点都不听使唤,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隐约看见了灌药人的脸,吓得不轻。那人披头散发青面獠牙,当真是传说中的妖怪走到他面前来。
他当时只觉得时间格外漫长,眼前总是一片黑暗,不知被关了几个日夜。唯一令他欣慰的是,他如今再小也是一县之长,捕头衙役们发现他不见了,定然会出来找他。过不了多久他就能够从这里出去。
当他冒出这个想法时,灌药的人好像看透了他,发出一声嘲讽的笑,手往上一扬,那一碗更比一碗臭的液体就这么进了他的肚子。
而他得以重见天光,则要多亏了他的老乡。
他再次睁眼时,他的老乡正在他身边焦急地拍着他的脸。
他赶紧坐起来,将他看到的事情一五一十跟老乡说了。老乡沉默片刻道:“你怕是睡糊涂了。你从船上一头栽到水里,吓得我连忙划船捞你上来。从你落水,一直到我在河里一颗巨石上发现你,前后不过一个半时辰的时间,你怎么可能去经历那么多事情。”
时间这么短吗?县令瞠目结舌,有些不敢相信。回去一问,他们出门的时间果真不到三个时辰。刨去行船往返所需的时间,这个时间与老乡所说的时间完全吻合。
然而,他的身体似乎又在提醒那些事情不是假的。自那次意外之后,他觉得自己快成仙了。
先是吃什么东西都尝不出味道,之后吃不吃对他而言都没什么区别,反正不饿,不瘦,不死。
好在他也不是重口腹之欲的人,不怎么介意失去味觉这回事。何况一日三餐省下的钱他能拿去上下打点,为自己的前途铺路,更是乐得如此。
然而,那种滋味他不想再忍受,偶然听城门外算八字的老瞎子说鬼怪怕光,便想了这么个主意,每当心里边不安宁的时候就将油灯都点着,一个月以来也是有惊无险。
他正摆放着油灯,肩膀上忽然被人拍了拍。
他吓得转过身,却见一个面白如鬼的男子站在他身后,面色犹如寒冰。
男子问道:“你是什么?”
县令吓得腿都抖了,油灯哆嗦着落到地上,腾起一片小小的火焰。
男子退了一步,避开火焰,皱起眉头,抬起手,银白的光芒一闪而逝。
县令瞪大眼睛,嘴唇发颤:“妖……妖怪。”
男子不语,皱着眉头看他,手一抬,又划出一缕银白的光芒。
县令整个人抖得跟癫痫发作似的,往后一退,脚后跟碰到了油灯。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还有自保的能力,连忙蹲下,抓起油灯就朝男子的面前扔。
油灯丁零当啷响成一片,打翻的、溅出的灯油流了满地,火星子一引,地面烧成一片火海。
男子颇为无语地看了县令一眼,见他抱着剩下的几个油灯戒备地看着自己,悠悠叹看口气。
男子身上升起一道白色的光罩,他毫发无伤地穿过火海,走到县令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县令吓得眼泪横流,拿了几次才拿起油灯。他徒劳地把剩下的油灯砸了过去,抬起手,用袖子盖在脸上等死。
等了好久,他依然还活着,甚至连半丝痛苦都没感受到。
他大着胆子放下袖子,只见油灯横七竖八散落在地上,桐油流了满地。火却不知怎么的都熄了,只在墙上留下几抹焦黑的痕迹。
衙门里,柯无醉正在到处晃悠。
他用内力挣断锁链打开笼子,又将沿途的看守点了睡穴,游走在阴影里自在得如同走在自家庭院一样。
忽然,面前吊下来一张惨白的脸。
柯无醉停下,问道:“结果如何?”
见没有吓到人,房子敬轻轻啧了一声,脚上一松,倒钩的身子从屋檐上翻下。他道:“告诉你一个很出乎意料的消息,县令应该是个普通人。”
柯无醉果然皱眉:“这就怪了,我之前分明在他身上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