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忧司主似是倦极了,懒懒地打了个呵欠,漫不经心地摆了摆手:“我是黄泉之主,幽冥之事与我无关,本司主也懒得趟这滩浑水,你想做什么只管去做——不过阿离,看在过往的交情上,我有句话不能不事先跟你交代明白。”
魏离:“愿闻其详。”
忘忧司主用青铜羽觞轻轻磕着茶几边缘,合着那不紧不慢的调子,悠悠地说:“你是鬼差,贸然插手人间事,是一忌;与大逆罪人勾连串通、交情莫逆,是二忌;顶撞冥王,叛出冥府君殿,是三忌。这三桩忌讳,随便哪一件都够人永世不得超生,偏生你不鸣则已,一鸣就要三样犯齐,桀骜到这个地步,连我都算不出你的命数,天地人三界中怕是已无你的容身之地。”
魏离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命数是天定的,人力再怎么翻转,也似那如来佛掌心里的孙猴子,挣不出五行山——不过话说回来,再怎么天意难违也总要争上一争,否则凡事随波逐流,活的又有什么滋味?”
忘忧司主把酒觞端到鼻下,酒香袅袅不绝地飘出,似一根柔软的手指,在她小巧玲珑的鼻尖轻轻勾了一把:“活的有什么滋味……是啊,若是有滋有味,我也不用变着花样酿那么多酒,惟愿长醉不愿醒。”
她叹了口气,宽大的衣袖中探出一只白玉也似的手,轻摇了摇:“罢了,既然你打定了主意,我也不多讨人嫌,就此别过,你好自为之。”
魏离一声不吭,将羽觞里的酒一饮而尽,然后站起身,双手交握,冲着黄泉之主深深施了一礼,随即如来时一样快步而去。
帘幔被疾风带动,飘飘悠悠地招摇了好一阵,眼看没人搭理,只能偃旗息鼓地歇了菜。
忘忧司主闭上眼睛,纤长的睫毛纹丝不动,从侧面看去,就如最坚硬的花岗岩雕刻出的石像。不知过了多久,小楼里一片安静,只听她用手指关节轻轻扣着茶案边缘,就着有一搭没一搭的节奏,曼声吟唱起一支新曲:“赏不完的良辰美景,开不完的桃红柳绿,你道是墙头马上遥相顾,却原来一场劳燕无归期……”
离去的人没有回头,而留下的人依旧狂饮高歌,在醉生梦死中沉沦下去。
年复一年,永无期限。
此时此刻,人间正值傍晚,最后一抹夕晖从云层背后投下浓墨重彩时,霍乱酒吧里的丁允行打了个哆嗦,猛地惊醒过来。
他揉了揉眼睛,抬头瞥了眼墙上的挂钟,发现这一觉睡了整整一个下午,忙不迭跳起来,一把抓起桌上的冥界版iPhone。
毫无意外,没有任何消息或留言。
丁允行叹了口气,把手机撂到一旁,摁了摁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有些酸痛的脖颈,一边打着呵欠,一边懒洋洋地撑起身,打算给自己倒杯热水,没走两步就听窗口传来细碎的响声。
那是一串挂在窗楹上的白瓷风铃,如果魏鬼差在这儿,一眼就能认出,这风铃和冥府君殿挂着的那些一模一样,活像一个妈生的。
大约有风从窗口吹入,风铃微微晃动起来,发出幽微的“泠泠”声,十分悦耳动听。
丁允行的表情却瞬间变了。
作者闲话:
马为立踟蹰,车为不转辙。观者皆嘘唏,行路亦呜咽。去去割情恋,遄征日遐迈。悠悠三千里,何时复交会——出自蔡文姬《悲愤诗》,翻译过来是“马儿为此悲哀的立在那里不走,车儿为此悲哀的轮子不转。围观的人都在跟着抽搐,过路的人也为此感动低泣。走啊走啊割断了母子依依不舍的情感,疾速的行走一天比一天遥远。漫长的道路阻隔啊,什么时候我们母子再能交相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