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深夜, 舒衍道长的居室内仍点着油灯一盏。

他面前放着一卷旧书，一壶清茶，一张棋盘，两个茶盏均未斟满，也不知在等谁。

有人轻轻将禅门扣响，先一声，再两声, 后三声。舒衍微微一笑，轻声说：“进来罢。”

淑瑾打开门, 徐徐而入。她的步伐浅而轻, 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她低着头，娇小的身姿显得娇柔端庄，举手投足之间带着一股逼人的贵气。

坐在舒衍对侧, 淑瑾略颔首，轻声道：“是我。”

“夜已深，公主还不歇息，找贫道作甚？”舒衍这样说着，为淑瑾斟满香茶。

“夜已深, 道长也不歇息，可见是在等我。”淑瑾莞尔，“既然是在等我, 我又怎能辜负道长？”

舒衍捻着胡须轻笑几声, 摇头道：“三公主啊三公主, 贫道还是拿你没有办法。我问你, 你怎么知道我会开门？”

“一，二，三……”淑瑾用自己白腻细嫩的手指在桌上轻扣，看着舒衍道，“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这可是你家老祖宗说的。”

“想不到公主还记得。”舒衍眯起眼睛，眼中略带一丝欣赏。

“道长所说，淑瑾时时记得。”淑瑾看着他，低声道，“本公主趁夜前来，是想听道长告诉我一个答案。”

舒衍看着面前明媚聪慧的少女，不禁感慨道：“果然瞒不过公主。”

“我早就猜着了。父皇许诺说要送真公主和亲，那时我便知道，被选中的必定是我。”潇潺神色沉静，声音也未有丝毫震动，她慢慢说道，“如果父皇真的要杀我，理由便只能是这件事。”

“你父皇不会杀你。”舒衍说，“我想这其中必定有什么误会。”

“可父皇的确曾经想让我和亲，不是吗？”潇潺说，“和亲番邦，听说那厢有漫天沙尘，有千里戈壁，番邦王子侧畔有姬妾无数。自古以来，和亲公主都没有好下场。”

“即便如此，他也未必想要你死。”舒衍叹了口气，“如今已经定下二公主和亲，和亲队伍也已启程，你父皇更不必杀你。”

“这才是最令我想不通的事。”潇潺说，“我娘乃是胡姬所生，有着番邦血统的女儿嫁去番邦和亲，无论谁人听来，都觉得简直是再合适不过。送去和亲，远比杀了我要有用些。只是我不明白，这数月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和亲人选竟然变成了我二姐？”

“这，”舒衍说，“你不必知道。”

“我不知道，可我真的好奇。”淑瑾看着舒衍，“陈朝子民谁人不知，二公主长乐凉妃所生，乃是父皇最宠爱的女儿。自幼二姐便与众不同，她所吃、所穿、所用，哪一样不是最好的？就连同母所出的二哥，在凉妃那里，也越不过二姐去。”

舒衍低着头，微微闭上眼睛，片刻后又睁开，徐徐看着淑瑾说：“你不必知道。”

淑瑾看向舒衍：“可是跟我娘有关？”

舒衍一怔：“你娘？”

“我娘的身世我并不知，我只知道，在我出生之后，她便失去行踪，杳无音信。”淑瑾说，“和亲一事事关重大，三月之间竟有如此变动，必定与边疆战况有关。听说最近就连御林军都已操练起来。虽然和亲公主只是棋子，但也需可靠之人。而我，对我父皇而言，想必算不得什么可靠之人。”

“边疆战事的确有变，想不到你竟能有所察觉，真是聪慧过人。”略顿了顿，舒衍悟道，“你的意思是，正因为你娘是番邦人，所以你父皇容不下你？”

淑瑾慢慢点了点头。

居室简陋，一缕夜风从窗缝里挤了进来，摇动着油灯内那微弱的一点光亮。光芒中，淑瑾那格外白皙的肌肤越发明艳，却无端笼上一丝悲哀来。

室内静了一瞬，半晌过后，舒衍叹道：“别这样想你父皇。”

“我可有想错？”淑瑾一脸云淡风轻，看着舒衍问道：“边疆战事吃紧，我娘若真是与番邦有关，我父皇要杀我，往大处说是大义灭亲，往小处说是趁机除掉不得宠的女儿。这等同室操戈之事，他又不是没做过。”

“你越说越离谱了。”舒衍无奈道，“就算你母亲真与番邦有关，你生在宫中长在宫中，又能知道多少？虎毒不食子，你父皇不会杀你。”

“真人真如此想？”淑瑾问道。

“当然是真。”舒衍说，“这么多年，你父皇的性情我自然明了，他对你虽算不上疼爱，却绝不会杀你！”

“那好，既然如此，那便是有人假传密旨，骗黎空来杀我。”淑瑾悠悠说道，“又或是，有人假借杀我之名，要杀的正是黎空。”

舒衍怔怔抬起头来，正对上淑瑾一双澄澈双眸，她双瞳漆黑如墨，明亮如星，仿佛能看穿世间的一切。

“你这丫头，是借着和亲之事故意来引我的话。”舒衍气得笑了起来，问淑瑾，“你就这么信不过你父皇？”

“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是绝对信得过的。”淑瑾答道，“我只信我自己。”

“别这样想你父皇，你父皇才不会下这等密旨。”舒衍皱眉说，“他只有二子三女，又不是有百个千个，纵然不爱，也不能随意杀你。你虽然顽劣，常令你父皇头疼，但却也没犯什么大错。”

“他只有二子三女，还不是狠心让我二姐和亲？”淑瑾开玩笑一般说道，“我二姐可是他的掌上明珠，一向是捧在手心，为了江山社稷，还不是说嫁就嫁了？”

“你二姐……”舒衍语气一窒，“她不同。”

“是啊，不同，我们自幼便不同。罢了，不提。”淑瑾似乎有些失了兴致，目光转向一旁，随手摆弄着一旁棋盘上的棋子。

舒衍的目光顺着淑瑾丰腴白皙的手一直看向棋盘，叹了一叹说道：“和亲一事已定，你无需多想。倒是黎空奉密旨杀你一事着实蹊跷，还需细细查探。你今日说那姑娘杀了黎空，是真是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