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浑噩噩到了天明，白玉京依旧如常前来。

“阿之，昨夜你没睡好吗？”

沈忘之勉力笑了笑，“有一点，不过是小问题不需要在意。”顿了顿，接着说：“真的没事。”

可白玉京看着沈忘之的脸，双目略带犹疑之色。

他伸出左手，靠近沈忘之的脸颊，却在半空中迟疑。

沈忘之愣了愣，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右脸颊——一条细长的伤痕。

刹那间，从指间凉至发尾。

啊啊啊啊啊啊啊！昨天忘记了！不过为什么本体受伤，幻影也会有伤疤啊！？

【……】有时候太过品质优良也是一种错误。

其实这件事还是怪沈忘之粗心大意，一个握针就能搞定的小伤口，偏生他昨夜神情恍惚，给忘得一干二净。

“哎呀，什么时候有的伤口？我自己都没发觉……”

“我去拿点药。”

“大概是昨天去花园，被树枝给划伤了吧……”

“……哦。你等我，我去拿药。”

“诶，不必了！这么一点小伤。”

“可是阿之是女孩子。”

“那也不必了，我自己有带伤药，就不劳烦了。”

好想开口说“这件事太丢人了，麻烦你不要告诉别人”，可是这样一来岂不是此地无银画蛇添足吗？

只得努力假装无辜。

沈忘之别开目光，将翻涌的思绪尽数压下。

也就没有看见白玉京黑眸沉沉，若有所思。

姬家客人络绎不绝，人声鼎沸倒也是热闹。

可沈忘之一向喜静。

白玉京似早知道这一点，给他的厢房离前厅非常的远。

沈忘之乐得清闲，他现在犹如惊弓之鸟，只想将自己完全藏于树叶之中，不需要任何的关注和目光。

如同暴风雨的前夜，姬云的庆生如约而至。

在这个紧要关头，沈忘之却迟疑了。

作为姬云唯一的弟子，白玉京的事情不少，腾不出时间，他只得吩咐了几句托下人关照阿之。

这对沈忘之而言，却再好不过。

宴会空前巨大。

来客众多，沈忘之扫了一眼，就懒得再看，安静坐在分配给自己的位置——他特意拜托白玉京寻了一个视角宽阔却地处一角的位置。

并没有看到“师傅。”

说起来，自己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呢。

在他还是姬川的时候，他不好开口询问。

在他不再是弟子的时候，他已没有机会再问。

念及姬云的“小叔”，沈忘之顿感头疼。

这个姬家……

宴会果然有妖。

原是姬家的一些长老逐渐不满姬云作风，联合一些外来势力企图在姬云的庆宴上挫其锐气，拉其下马。

姬云一晒，笑得无畏，“我说你们为何非要给我办什么庆宴，原来又是贼心不死。”

他将目光投向其中一个须发茂盛，面容和蔼的老者。

“姬木，看来是我太过容忍你了。”

“家主严重了。”

沈忘之低着头，丝毫不在意厅上暗涌，他现在陷入了纠结的泥淖里。

现在是个好时机，悄悄离开不是难事，没人会注意到角落的自己。

可是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决定很愚蠢。

那边，姬云干净利落的破除了长老的诡计，再毫不留情的将他们送上了西天；至于长老们拉拢的外来势力，其中有一些一早就反水了，剩下的也屈服于姬云的强势下。

强大的实力可以无视一切阴谋诡计。

“让诸位见笑了。”姬云沉着脸，淡淡道，挥了挥手，几个侍卫上前拖走了尸体，随后美貌的婢女手脚麻利的清理干净了。

干净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众人一面道“哪里哪里”，一面恭维姬云。

沈忘之盯着座位上的姬云，双手在袖袍里缩成一拳。

他觉得自己太天真了。

归还姬川？

这件事本没有错。

可惜时机不对。

姬云是真的想要自己的性命。

且他还是一个极其棘手的敌人。

在自身实力远远不如对方的情况下，归还姬川打草惊蛇，即便好运姬云一时不知道自己位置，但以姬云的手段他会查不出来吗？

仅凭自己拙劣的伪装能瞒天过海吗？

纵然白参师傅的实力高过姬云，但姬云背后有整个姬家，联合一家之力，谁输谁赢？

归还姬川的时机，只有在自身实力无惧；或者姬云尸骨无存后。

沈忘之心脏骤然一紧。

不是你死便是我活！

可笑，他居然还在意敌人的心情，希望早日归还姬川以慰其心灵。

况且姬云已知晓他的身份——他的身份一旦暴露，沈忘之面临的就是整个修真界的敌人。

姬云必须死！

想通其中关窍，犹如当头一棒

沈忘之深呼吸一口，镇定了下来。同时已决定宴会结束后立即辞别白玉京，回百灵山闭关修炼。

不对！

吸收日月精华太过缓慢。

想起了暗无天日的三十年，纵然黑暗，却不得不承认以怨为食修炼速度惊人。

答案已昭然若揭。

“你要走了？”白玉京神色有些落寞，尽管他努力不让自己表现出来。

“恩，出来也好几天了，师傅他定担心我了。”沈忘之将心中的一丝愧疚连根拔起，笑得淡然。

“不用担心，有机会我会去重云找你的。”

骗你的。

“好，我等你。”白玉京郑重地点点头，“我送你？”

“不用啦。阿牛，谢谢你。”

对不起。

听见沈忘之唤他的乳名，白玉京俊脸透着红，如熟透的桃子。

“小心。”白玉京目送紫衣倩影渐渐远去，久久不能回神。

“小花，你回来啦！”白参正在和黑耀唠嗑，看见沈忘之很是高兴。

沈忘之点点头，正色道：“师傅。”

白参一愣，“小花，怎么啦？”

“师傅，我想变强。”

白参神色一敛。

几天后，姬家书房，

姬云翻阅着影卫递上来的资料。烛光的边缘，一着黑衣的人恭敬的单膝跪在那里。

自那晚发现碎发后，姬云便派了手下去查。

可惜来客实在太多，工作量庞大，今日才递交了上来。

但并没有发现什么。

姬云食指轻敲桌面。

总觉得哪里不对。

少了点什么。

临门一脚，不知为何没有踢下来。

“师傅。”敲门声响起。

姬云抬眸，道：“进来。”

白玉京推门而入，只见屋内姬云一人魏然坐在那里。

“师傅。”

“什么事？”

“师叔祖刚来信息了，他让师傅尽快回去。”

师叔祖是重云现任掌门，姬云名义上的师傅许清池。

“那个老不死又要干嘛。”姬云丝毫不掩眉宇间的嫌弃神色。

他前段时间切断了许清池与他联系的渠道。

没想到他又换了个方式找上白玉京了。

当初若不是为了小川，这个老不死早死了。

许清池作为现任重云派掌门，在外风光无量。可重云高层长老都知道，若不是姬云，他的掌门之位早已是他人囊中之物。

“今后他的信息，你就不用回禀我了。”

“是，师傅。”

姬云挥手，示意白玉京可以退下了。看着徒弟的背影，电光火石间，他似乎知道少了什么。

“慢着。”

白玉京立即停步。

“那位紫衣姑娘呢？”

白玉京一愣，顿了片刻道：“她回去了。”

“你居然不挽留？”

白玉京抿嘴不语。

“你们认识多久了？”

惊讶浮现在白玉京脸上和眼里，姬云以前对他的私事从来不感兴趣。

“我们，在未入重云之前就认识了。”

姬云瞳仁里的烛光摇晃，似潜伏在阴暗洞穴里的，毒蟒的蛇信。

良久，他再次挥手让白玉京离去。

当屋内再次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时候，他低沉的开口：“掠影。”

他的影子在烛光中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