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对我胡言乱语,我此刻需要的,是你作为妻子对我真正的关心。要知道我经过了多么艰险的旅程才来到异国,我现在依旧困难重重。。。。。。。怎么了,亲爱的,你不舒服么?”
仿佛并没有听见另一端反复的呼唤,她如同一只猫儿一般,扭动着肢体自地板上慢慢爬到了桌下,然后抱住膝。
话筒被螺旋型的线绳悬空吊在窗台边。
里面的人,声音是如此虚空而飘渺。
“。。。。。。你知道的,这些人颠覆了国家制度,他们会毫不顾忌地给我头上加任何罪名!。。。。。。”
她自纤细无名指慢慢褪下戴了二十年的戒子,无端有种如释重负的快感。
名贵的钻石,在黑暗里闪出璀璨迷人的光。
而她空洞着明亮的双眸将它掷出。
滚动声如此清晰地远去,仿若那一刻充斥整个灵魂的深深颤抖。
最后,她似乎听见一声轻唤:“茱莉亚”,以及不知从哪儿传来了忧郁低柔的钢琴旋律。
可是,那一切只存在于无颜色的梦中。
裴克夫人一觉醒来,想起要趁着白天去典当行。
街上有着昨日雨后的湿泞,以及众多的传单和纸质小旗。扫街工似乎也罢工了,于是整座古老的城市越发地显得颓废寂静。
待到教堂前,看到不断进出的衣着整齐的人们,她才发觉今日是星期天。
所以很不走运地,典当行亦不开门。多瑙河畔吹来的风清冷异常,她不禁竖起大衣的领子,脚下快了几步。
但是,她并不知道要去何处。
不经意路过家门时远远观望,依然有黑色风衣男子来回守视。丈夫是外逃高官这件事实使她再也不可能回到那栋宫殿样舒适的宽敞房屋。
想到丈夫,她深深明白,她被抛弃了。他瞒着她将所有值钱物品换成了黄金带去苏联。
但是他的罪以及人民泄愤的欲望还在。
她曾以为,那个死气沉沉的威严机关是永不会变的。连同她令人羡慕的部长夫人地位。
可是一夕之间,半个欧洲似乎都天翻地覆。报纸上,外国记者将之称为“东欧剧变”。
她已经许久不看电视。只是本能地厌恶荧光屏光影的倏忽明灭。
因为那会令她想起,某个黑色而忧郁的时候。
肚子空着大半日,最后,裴克夫人无奈地回到多瑙河边选择了一张长凳静静坐下。
宽阔的河面在阴沉天空下散发着清冷的色调。迷雾掩盖了对岸的城堡。
她紧抿着唇部线条,双手插、入衣服兜子里,那儿仍有半包香烟与金属打火机。
细长指甲不断摩挲着质感粗粝的火石。她仿佛看见无数静谧的花火。
许久以后,她才注意到背后是一家格调老式的咖啡馆。
正有时断时续的舒缓钢琴声传出。
但是某一时刻,弹奏者似乎换了一个人。
因为平缓抒情的调子突然滑向了阴郁诡异的高音。
随着一串音符连续敲落,空气里如同骤然起了一阵风暴。
她不知为何,心跳突然加快,然后重重地随之起落。
于是情不自禁地来到彩色的玻璃门扉处。
熟悉的旋律始终往复在一片空白的脑海,终于,她将脸慢慢转过来。
里面此时的人不多,借着明灭的光亮,她看到中央钢琴凳上的弹奏者。
只见一袭长围巾将他的大半个侧颜遮住,仅能见垂眸下的深邃阴影。
然而当曲子结束那人转过了头,她微张的唇又很快抿下。
因为对方漂亮的眉眼如此年轻——
并不是,记忆中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