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不要离开你,”叫百合惠子的女人啜泣着往后退,一副可怜的模样,那种任何人看了都想给予她一个拥抱的样子,在野田重九眼中却那么做作,虚假,甚至令人恐慌:“野田君,我……我可是你未婚妻啊!”
野田重九脸上的厌恶愈发深了,这桩令除他以外所有人都满意的政治联姻,令他前所未有地抵触与厌恶。
百合惠子跌坐在地,无声地哭着,胸前的和服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扯开了一大块,露出了漂亮的锁骨和白花花的一片。头发散落开来,纯白的簪子掉落在地,她看上去那么憔悴与楚楚可怜。
野田重九背过身去,不愿再看她:“衣服拉好,出去。”
“可是,野田君……”
“出去!别像狗一样趴在地上!”
百合惠子一愣,起了身,依旧啜泣着退了出去,一切都显得如此柔弱,却让野田重九遍体发寒。
看着地上她遗落下的纯白簪子。他不愿,也懒得弯腰去捡。
野田重九踱步到窗前,夕阳已染得天际一片血色。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呵,如三月兮。”
这首诗他不知已默诵过多少次了,似乎已融入到他的血液里了。
“其实,哥哥,我一早就会被背了,你食言了,你说来查,却一直再未出现,直至,你我为敌……”
“野田阁下!”浑厚的男声响起。野田重九吸了吸鼻子,毫不含糊地恢复过来。
“情报查的如何?”
“回阁下,”男子立即站好,并朝他低下了头:“查出来了。”
“呵,不愧是你呢!竹下,”野田重九顿了顿:“队伍?”
“中国共产党独立三团。”
“实力?”
“强。”
“嗯……团长?”
“秦振华。”
野田重九一愣,注定了要为敌么?
“不误?”
这次换竹下三郎愣了,野田重九从未反问过他,他是他一手培养起来的杀手与间谍,他对他百分百的信任。
“不误。”
“嗯……哈哈,没事。你这次做得很好,果然不负我的期望!一会儿你再替我给那秦振华送封信去。”
说着,他铺纸研磨,提笔写下那段融入骨中的诗:“告诉他,老朋友想找他喝酒叙旧。”
“是!”竹下三郎没有多问,他是他的工具,只需帮主人达到目的就行了,无需知道为什么。就像若主人让你拧螺丝,你却打破砂锅问到底,那也就不符合作为一个工具的作用了。
竹下三郎是野田重九的工具,野田重九是大日本帝国的工具,他们都深喑这个道理。
看着竹下的身影渐行渐远,一点点,一点点地消失在地平线处。野田重九嘴角扯出一抹毫无笑意的笑。
天,已经不早了,残阳已如血。
他踱到桌前,为自己沏了一杯清茶,脱下手套,赤手捧着那发烫的瓷杯,感受着一阵阵的温度,他竟有着一种莫名的踏实。瓷杯上复古的纹路如他的掌纹一般,蜿延着,交错着。他盯着杯中的茶叶,迟迟不愿回过神来。那沉浮的茶叶,令他有些愣神,俗世浮沉尽在一杯中。
敌人,是不会存在所谓仁慈。
这个当年令他深信不疑的道理,如今他有些恍然。
“对,还是错?”
野田重九慵懒地倚在窗前,像绷了很久的弦突然松了。他抿了一口茶:“皇军的大东亚共荣的计划,是对,还是错?”
其实,他是知道答案的。那一瞬间的拥抱,他已完全明白了。
知道,又怎样?能改变什么?出门时,父亲野田清专门说过:“不成功,便剖腹。”或许吧,没人在意过他什么。只有他,秦振华。
哥哥,我该如何带你?
当年月夜下的对话,让他感到迷惘。
哥哥,我做到了,你又怎能不来过问?所以,我刚给你送来了呢!
他静静地看着窗外,无感手中的温度正在渐渐变凉,变得冰冷。
“宠辱不惊,只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
他轻道,笑着饮尽残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