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延手里的扫把擦过江斟的衣服几次,他就像是被鞭子抽了几次。
他上不怕天,下不怕地,偏偏烦透了这些不干净的东西,像是黏稠的噩梦化成在白日游荡的实体,怎么摆脱都摆脱不了。
“欸,我走,行不。”江斟屏着呼吸往街上退:“别舞了,我明日再来找老伯聊。”
陈延冷哼一声:“明日来也就是扫把迎你。”
说完把铁铺的门唰的一下子从里面关上。
“……”
大白天的关门,这做的是哪门儿生意?
江斟被热了一遭,又被赶了一遭,低头看了眼自己衣裳上那几道灰渍。
双手忍不住的轻轻颤抖,他深吸一口气让自己静下来,然后缓缓走到门前,一巴掌把门拍的贼响。
陈延坐在屋里被这一巴掌差点惊的耳鸣:“疯了吗!”
江斟在门外大喊一声:“没,怕师父你明天继续关门!”
这孩子的脸皮他娘的怎么比千年龟壳还厚?
“谁是你师父!”
江斟喊完这一句,突然贴着门声音小了不少:“师父怕是没听过我的名字。”
陈延管他是那个角落出来的小王八!
“徒儿姓江,江斟,不知道师父可曾在什么犄角旮旯里听过?”
这名字一出来,陈延忽的静了不少,这名字他娘的自己还真的听过,边境姓江还能如此又聒噪又扰人的,不是扶安镖局的那位“歪瓜裂枣”还能是谁。
“我那个……名声其实还挺响,就是……大概是我再喊一声,不用跪,以后千明道上谁都能敬重着您。”
他话说的既诚心又好听,千明街上人来人往,谁都不愿意去招惹他,哪里能因为他敬重谁。
这声师父要的就是给别人听,要的就是屋子里这人带着自己师父的名称,走到哪儿都不畅快。
一句喊完,他心里痛快了不少,张嘴又喊了第二次:“师父!明天我带酒来找你!”
陈延这会儿终于反应过来这孩子在耍他,可门外那影子喊完第二嗓子,一晃瞬间不见了,像是生怕自己出门踹他两脚。
虽然陈延确实想这么做。
靠着走镖能走出名堂来的,放眼数过去都是些人缘好有手段,上能和官府打好交道,下能和江湖百姓打成一片的人。
他怎么都想不明白扶安镖局怎么能养出个这般的孩子来。
别说身骨一看就不是能常练剑的,还处处耍着能一眼道破的小聪明,出了这条道,怕是不出两日就得找死的命。
不过——
也倒算是还有一分灵气,最起码,竟能一眼看上他手里那把名头也响亮过的破剑。
可断了就是断了,再怎么也舞不出潇潇的剑法来。
江斟边恼着浑身上下的尘灰薄汗,又边乐着把人耍了一遭。
等他一脸怪异表情的飞速的走回到江宅,把院里正在扫地的陆伯吓了一跳。
“你这是怎么了,被马蜂给蛰了?”
江斟将手里没吃完的糕点,搁在院子里的石桌上,龇牙咧嘴的指了指自己衣服:“碰了点灰。”
这“碰了点灰”在哪儿都不算是个能提的事儿,可在这府里就像是见了血一样,陆伯立刻停下了手里的事看向他的衣服:“那我给你去拿身换的……”
江斟连忙摆了摆手:“陆伯你别管我,做自己事儿就行。”
“在哪碰的啊,不是出去买东西了吗,你衣服袖子袋里我还放了两块手帕你是不是忘了……”
这宅子里上上下下拢共四个人,一个他爹,成天不是想打他就是在叨叨叨。一个陆伯少了个想打他,成天也还是叨叨叨。还有一个五大三粗的厨子,是唯一一个话不多的,可整日里凶神恶煞的,杀只鸡的架势看着和杀人一样凶。
他咬着牙走的飞快,想努力在陆伯五句话之内走回到自己屋子里。
等江斟一回到自己的屋子里,立刻直奔放衣服的柜子,翻出身衣服来。
等浑身上下换了个干净,吊着的那口气才缓缓顺了下去。
他把脏了的衣服往门口旁边的竹筐里一放,自己拖了个椅子,往屋子中央的冰鉴旁一坐。
等这会儿身子渐渐凉了下来,再看着门外的花花草草,才感受到了什么是“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
身子舒坦了,看什么才都舒坦。
他这一躺,没过一会儿竟躺出了些乏意,索性闭上眼迷迷糊糊的睡着等午饭。
只是午饭还没等来,倒是先等来的拿着棍子和长板凳的他爹。
陆伯一头雾水的跟在江旭日身后,嘴里仍是不得闲:“这又是怎么了?你气也不是一天两天,你打他一顿有什么用,两天后依旧出去瞎折腾,还伤着孩子身子不是……”
说着说着,江旭日突然在他前面停住了脚步,陆伯被他一停顿,惊的把后面的话给噎了下去,顺着他视线往里面看了一眼。
里面江斟正歪着头靠在桌子上睡觉,一身鹅黄的衣裳将整个人衬的像是画里的公子,这要是不开口说话,谁见了不都得掏心掏肺的疼着他。
江旭日早些年基本是不沾家的四处走大镖,那时候养着江斟的是镖局里的人。
再后来江斟在自己家门出了点事,江旭日跪了一夜才把路成年从深山老林里请过来。
他这些年已经不怎么再去跟镖,可镖局越来越大事情也越来越多,这些年和江斟更亲近些的反而是路成年:“这还睡着呢,有什么等醒了吃完饭再说不是。”
这要是陆伯不在江旭日身边,他指不定真的就忍了下去,可这种准备打孩子的事,偏偏是一向不能身边有人。
每一句话都莫名其妙带上了添油加火的意味。
江旭日啪的一声把那长凳落在地上,惊得江斟瞬间睁开了眼。
他睡的正发懵,这一醒过来脑袋里空荡荡的犯晕,刚张口想骂人,一看却是那爹那张阎王似的脸。
心里瞬间百转千回的咯噔了下,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又惹到了这尊大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