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湘洛未料她会蛮不讲理, 好在她酒醉, 力气不大, 她轻易可推拒。站直身子后,谨防着依上云再行此举,脑子里乱得厉害, 她揉了揉自己的额间。
再抬眼时触上陛下略带关切的眼神,她默然叹了口气,伸手替她理了理衣袍上的褶皱, 温和道:“陛下若真高兴,饮些果酒也可, 勿要再这般过饮了。”
她之关切, 显而易见,依上云也是一怔,笑意浮于唇畔,眼中不再沉静如水,仿佛这些话很久未曾听过, 她淡淡道:“这些话……多年未曾有人与我说过。”
高处不胜寒, 无人敢交心,恢弘华丽的宫廷与她而言, 不过是一座住所, 与民间普通屋舍,并无区别。依上云笑了笑, 她们难得有这般相处融洽的时候, 拉着她坐下, 触上她的眉眼,心绪波动,笑得嫣然,低低道:“你可曾想过,再信我一次,无关北周,无关帝王,只关母女。
”
她二人,先是南越公主与北周帝王,相处可算平静,至少她酿的酒,帝王也品尝过;再是太一门少司命与帝王,无法平和,时时想着对方是否算计,口蜜腹剑。
然而抽丝剥茧之下,两人身上却是割不断、斩不去的血脉。
穆湘洛心慌得厉害,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心又像被一块巨石梗住,沉吟许久后,她望着陛下温和的神色,忽地一暖,张了张口:“陛下信我,我自信陛下。”
毫无挑剔的回答,带了些许敷衍,依上云似是伤怀,握紧她的手,停顿了一下,轻轻笑了笑:“是啊,人都如此。”
笑意有些苍凉,于帝王而言,能说出这番话,已然不易。穆湘洛也懂她之意,如今的立场,已然很明了,她无南越公主身份、无太一门少司命的身份,少了许多波涛,她稳了稳心神,方再度开口:“信与不信,待陛下伤好再言。灵力不济,会让人有机可乘的。”
两人各退一步,依上云也未曾失望,攥住她的手,又是一笑。
她歇在此处,宫人自然要忙碌,待洗漱后,子时都已过了。穆湘洛不愿合眼,又不想扰她睡意,睁着眼睛望着黑暗,须臾后,自己的手被人握住,遍生暖意。
熟悉的清香让她沉迷,不待自己胡思乱想,就感觉到困意,眨了眨眼睛,耐不住疲倦,终是沉沉睡过去。她合眼,传来绵长的呼吸声,床榻外侧的依上云又觉无奈,睡觉都需勉强,真不知她脑中在想些什么。
身旁之人身上的香气,一如往昔,犹如迷药,让穆湘洛沉睡。她惧怕噩梦,不想梦中竟出现了旧时之景。
穆夜七岁时,明帝为他请了太傅,并选了几名伴读。他听伴读谈及自己幼妹,天凤血脉,百年难有,与皇后一般,都是凤凰化身,灵力中自带辅助乾坤之效。
皇后何等风采,世家子弟只可远处匆匆一瞥,姿色天人,但不知其灵力是否如传闻中那般玄奥。穆夜耳畔,都是伴读如何夸耀自家幼妹的话,他下学后特地去中宫找母亲问问。
母亲不在,隔着殿门,瞧见庭院里的石桌上,那个被人夸得神乎其神的三殿下,站在凳子上,伸手去拿桌上的核桃仁。许是腿短手短的缘故,她磨蹭许久也未拿到,狠狠心,双脚一蹬,自己爬上桌子,坐在上面,抓了一把核桃仁,捡了一颗往嘴里塞去。
她这般自在,宫人也不敢打扰,只在一旁守着,防她坐得不稳,自己跌落。
三殿下吃着正欢,看到下学归来的二哥,也未曾抬眼,晃了晃短腿,自己一人乐呵。
被人忽视,穆夜白如凝脂的脸颊微微泛红,三步走过去,想起伴读的话,眨巴眼睛,悄悄道:“阿洛,他们都说你天赋神力,自会法术,不用修炼,也会术法,是真的吗?”
阿洛抬首望他,黑亮水润的眼眸表达着自己不懂的意思。穆夜恼恨,竟问四岁孩子这般深奥的问题,他欲去寻母亲,又发现阿洛朝他勾了勾手指,示意他近前。
穆夜以为她会解释,眼巴巴地凑过去,极是兴奋。
三殿下放下核桃仁,侍女立即用帕子擦擦她的小手,望着穆夜兴奋的眼神,她伸出短小白嫩的食指,戳了戳阿兄光亮的脑门,奶声奶气地嘲笑他:“你是不是傻……谁会自带灵力……”
被她一训,二殿下顿觉失了面子,宫人又笑作一团,他跺跺脚,就要上前将阿洛拽下来。阿洛忙不及地爬起来,直接从桌上跳下来,宫人吓一跳,忙去抱她,就见她自己迈着小短腿,往宫门处跑去。
蓦地撞到一人腿上,阿洛嗅了嗅,闻到熟悉的香味,立马张开双臂,喊道:“阿娘……阿娘……抱抱。”
依上云方归,就瞧见她亟不可待的小模样,不疑有它的将人抱起,莞尔一笑,拿帕子擦了擦她嘴角上的核桃屑。
没抓到人的穆夜,顿时丧气,瞪着那个‘猖狂’的人,眼眶气得微红。
三殿下搂着‘救星’的脖子,卖乖地在依上云侧脸上亲了亲,指着穆夜,甚是鄙夷:“阿娘,你可知阿兄魔怔了,说我自带灵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