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日子简单, 过得也快。雪断断续续下了几日, 当雪化了之后, 亦是半月之后了。
竹屋前,树丛里晨起时弥漫着淡淡雾气, 云雾缭绕, 湿漉漉的, 冬日骄阳出来后, 那些湿气便慢慢消散,午后更是清新怡人。
飞絮下山去打探消息,回来时, 不知从何处弄来一身红裳,料子柔和,袖口扎起, 金线绣了盘旋的飞鸟, 劲装格外显得她英气十足。
她兴奋道:“此处山下还未曾有神策军来过, 再过几日便是腊八节了,山上热闹, 少司命若无事,我们去看看。”
穆湘洛将案上文书翻开一页, 听着她开心的话, 也被她渲染, 看着她一身黑衣, 微微一顿, 方淡淡道:“白日出行, 一日黑衣,太过惹眼了。”
飞絮愣住了,一旁整理情报的浮云,同样诧异,看着飞絮身上耀眼的红衣,指尖一颤,道:“少司命说的也对,黑衣太过惹眼。”
两人都说是黑衣,飞絮地低头看着自己花了银子买来的红裳,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脸色白了白,忙跑到厨房去找七夕,拦在她身前,“七夕,我这衣裳是何颜色?”
厨房狭小,平常只有七夕一人打理,飞絮冲进来,就感觉有些拥挤,她随意看了一眼,“你莫不是眼睛出了问题,五色不辨,大红的衣裳,花了你多少银子。”
飞絮黑漆漆的眸子里才闪过光芒,又觉不对,忙道:“可是我哥和少司命说这是黑衣,你说我两眼睛出问题,还是他两眼睛出问题了。”
“莫不拿你开玩笑的?”七夕也未曾在意,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
“不是,少司命训我的,说我不该着黑衣出去吓人的。”飞絮神色有些凝重,心中生起朦朦胧胧的不安。
腊八那日,山下颇是热闹,飞絮拉着七夕下山,唯有浮云与穆湘洛安静地待在竹屋内。
冬日凄寒,冷风阵阵,山间的树枝颤了颤,屋檐上的浮云立即跃下来,冷声道:“少司命,我去看看,您自己注意些。”
穆湘洛应了一声,自榻上起身,搬了把躺椅,将薄毯盖在自己膝盖上,眼前的树枝猛地颤动,她捧着手中的热茶,寒意稍退,高声道:“莫大人,既来了,就出来见见吧。”
热茶在手,她浅浅品了一口,热流传入腹部,很暖。
莫九鸢从枝头跃下,脚步轻盈,看着眼前清心寡欲的少女,性子愈发脱俗,一身白衣仿若修佛的道姑,清丽绝尘,但她已感受不到穆湘洛身上的灵力了。
当真被废了。
她踏前一步,轻笑道:“三殿下,许久不见,不知你我再斗一场,就知胜负如何。”
对于莫九鸢得意的挑衅,穆湘洛淡笑,望着枝头上方的骄阳,以前各方掣肘,莫九鸢不敢明目张胆地出现在她跟前,现在不同,她无能力抗争,其余几人又不在身边,约莫只有挨打的份了。
她眼中添了笑意,淡漠地望着莫九鸢,“你的人诓走了浮云,你便来杀人,可曾想过,我与你最大的不同,便是我杀人,从不脏自己的手,但于你,我却想送你一程的。”
“口出妄言!”莫九鸢冷哼一声,她不愿浪费时间,手中立时多了把剑,灵力大增,立时幻化成万剑,凝结成密集的光网,挥手袭来。
穆湘洛坐于那里不动,抬手饮了口热茶,眸中映着万剑的锋芒,在咫尺间,万剑光芒化为乌有,仅留淡淡清风。她身前似多了堵厚实的墙,水火不侵,万剑不透。
于此同时,莫九鸢被迫向后翻跃数步,再次凝神后,眼中多了抹诧异,按捺住自己的情绪,“这便是血玉令?”
“错了,血玉令无器灵,仿若一般玉令。”高空传来清朗的声音,屋前刹那寂静,稍顿后,划过万丈光芒,流云飞卷,寂静之中沉沉灵力迅疾而出,莫九鸢被逼退于几丈外,无形的水雾如密网将她笼罩在内。
恍惚间,方才的得意与自信悄然消逝,莫九鸢愤恨地看着对面那双涤净无尘的双眸,狭长的双眸微微一挑,“就凭你身旁三人,亦无法胜我。”
淡淡的杀戮之气在空寂的竹屋前弥漫,穆湘洛神色未改,“我只是好奇你当年为何要害我,九州之内,无论你去哪国,都会被奉为上卿,何苦留在北周做下这等大逆之事。”
莫九鸢眼中的恨意弥漫,并未在意去而复返的三人,门内司命皆归少司命调遣,她知晓此理,恨道:“都说天凤血脉之人,天赋极高,我在太一门时被人唾弃,费尽辛苦,让陛下高看一眼,却由你挡道。”
物依稀为贵,人,同样亦是这样的道理。
宽容二字,不属于穆湘洛,她既从玄虚阵内脱难,便就记着仇恨,十年如一日,杀一人痛快,可慢慢折磨那人,让她日日难安,从云层跌落尘埃,才是最痛苦的。
她摩挲着杯壁,有些漫不经心,不似在敌对,仿若幼时被依上云出题难住,苦苦思索而得不出答案,她颓然道:“那你该知,她是我母亲,待我好、为我着想是天经地义,你的嫉妒心用错地方了。她渡我灵力,我皆还予她,我与你不同的。”
莫九鸢冷哼,欲说话,又被阵中阻力相击,而对面的人,冷冷作壁上观,她恼恨道:“你故意示弱,引我入局,卑鄙阴险,论心计,你比得过十个依上云,难怪她要废你,以绝后患。”
闻她恶毒的话,穆湘洛指尖狠狠一颤,握住了茶杯,只是茶水已凉,反添几分寒意,她未曾开口,只看着在阵内兀自挣扎的人,半晌后,见她白衣之上染了黑色的尘污,她才淡淡道:“不是我卑鄙,而是你的嫉妒心太重,我向大祭司求救不假,不过是告诉你,我已成废人。你必然会趁此机会,来此杀我,这样你才可继任少司命的位置,周帝发了告令,九州通缉你,四国待不了,你只能重回太一门。但是我不会让你称心的,我这个小阵,比不得玄虚,不会逆天而行,道法三千,其间奥秘,你可慢慢体会,十二司命在阵中会陪着你的。”
她眼中的锋芒毕现,声如羌笛,淡淡而言,却让莫九鸢周身一震,她竟不知穆湘洛私下调动十二司命。一双眼眸喷很地落在她的身上,阵内灵力大增,乌云压顶,似要将她吞噬,幻火而来,灭天灵、蚀五内,最终魂飞魄散。
阵内之光,让人睁不开眼,光亮之内衬得她的整个身子透出异样的红色。继当年寂笙用十二司命布阵,不知不觉已过去十年。
血腥之气,刹那间弥漫,竹屋前又复往日宁静,穆湘洛静静地观望那团云烟,慢慢浮动环绕着莫九鸢,方才一身白衣,染成了黑色,再无气息了。
她淡淡道:“凤凰涅槃,她许是又重生的机会,就如我一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