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府房内, 卫玠望着那昏暗的灯光,端坐在胡床上, 左手拇指与中指相搓,半阖着眼,回想着今日里乐广与自己所有的对话, 他当时只顾着接话,却没有细想这其中, 乐广透露出的信息。如今细细想来,还有更多的信息,没有掰开揉碎, 留下时间, 仔细想明白。
初见之时,乐广问自己和演之名,而自己却只顾着以刘舆和陆机之事来展现终是成熟的一面, 却忽略了乐广的话中深意。如今, 仔细想来, 一开始的时候,乐广就在暗示自己和演之名存在弊端, 而且不是想当然的一件小事情, 反而可能是星火燎原的大事。
这是自己的错处, 听话不听音,不认真听别人话中深意, 只想着表达自己。以后这样蓄意表达自己, 不听别人话中音的蠢事, 莫要再犯了。
卫玠手指相搓的动作换了一下,右手拿起茶杯,饮了一口,压下方才因着错误而顿时生出的懊悔,他不需要任何懊悔和追悔,这样没用的感情,他不需要。他要的是尽快的吸收错误,再也不犯!
他喉头一动,咽下香茶的瞬间,脑中回想着乐广第二次询问,这一次是关于顾荣的。
他当时只想着乐广不过是试探他对时局的见解能力,却没有细想,顾荣到底是这吴郡之地大族的族长,怎么会在尚台终日酩酊大醉。
如今想来,这顾荣怕是知道齐王司马冏并给明公,而司马王族必会再起是非,才想着急流勇退。乐广以顾荣暗示自己,自己不想深思,只想着是试探罢了,实则蠢笨!
这样不深思,只顾着试探表面的事情,实属于着相,把一切想的过于简单,不深究暗喻之事,确实堪称愚蠢!
这也就是为什么在他回答解析顾荣之事后,乐广给予的不是欣赏而是进一步的询问。因为乐广觉得自己听话不听音,更因为乐广认为自己想事情太浅,不是个掌控大局的人。
而他若是乐广,又怎么会轻易将一切交付给一个想事情只停留在表面的蠢货?
这就是他的疏漏!也是他该吸取教训的地方!
再之后,乐广问他的话语依旧是和演,而他以为乐广是不理解和演之名的典故,却不曾细想,乐广第二次提及的深意,这样又加深了乐广对他不堪重任的影响!
也难怪,这乐广若是允了他婚事,却不知和演之危,如何解决,必会受到姻亲牵连。若换做是他,也会考虑将隐患全部刨除才行。
这也就是为什么,虽然乐广同意婚事,却仍然告诫他必须尽快尽早解除和演之危!
这是不信任的表现,更是他如今还是没学到家功夫,那就是看懂别人的暗示!
一陌认为他不足以调令沂山死士,而乐广认为他不经过点拨,不足以处理好和演之危。
种种事情,件件事情,都是他的错,却也是他该成长和认识到的错误!
他错了,但绝不能就这样轻易的放过错误,必须吸收错误,化为经验为之己用!
后来乐广诉说陆机事件,也明显是不放心他处理和演的手段,更是担心当年潘岳的“莫须有”旧事再现,这也就是说,更多的世家对那一夜潘岳对他的所作所为记忆犹新,当然,也对贾南风那老妇对他所作所为,记忆深刻。
这样的印象,怕也是一陌暗示他卫玠必须提高名望的深层道理所在。
因为世家族长们还是觉得他卫玠莽撞而又不顾后果,还是觉得他卫玠做事尚欠妥当。
既然如此,他需要尽早安排小词在吴郡宣传才是。
名望、印象、口碑,对他而言真的太重要了!他不能再丢弃了,也不能再任意妄为了!
而之后,乐广让他选择军需右司马的职位,怕是暗示他亲自去跟章度谈一次方可。
毕竟这件事,既可以让章度觉得他卫玠安分守己,又能为章度识别更多的人才,还可以为自己在洛阳重塑口碑。这是一举数得的事情,也难怪乐广意有所指的告诉自己,一定要争取军需右司马的职位。
他没有严父,没有师父,舅舅王济如今又是远离他,他没有太多时间如别人一般,学着慢慢长大,也没有太多亲人如别人一般,被人带教成熟。
他只能靠自己!
既然如此,他就不要辜负乐广给予他的暗示和期待,而他也该学着吃一堑长一智了。
卫玠抬起右手,铺开宣纸,研墨之后,提笔,以隶在纸上写到:一家之名,名不过,利禄二字,一如浮尘,转身即逝,留不住,抓不住,握不住,并非所求;一族之名,名不过,人情二字,一如黄沙,遮天蔽日,来的快,去的快,没的快,并非所愿;唯独世家之名,终是深根沃土,一如参天大树,风来不摧,雷来不僵,屹立百年。
卫玠亲自表装起来,如此的认真,如此的仔细,像是要将每一个字,每一个深意记在心里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