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夏风太大吹乱了竹音，令她听错了。又或许是这少年欲言又止，终究没有说出口。宋朝唯为人没什么欲求，活得开怀主要也就是没什么好奇心，不为自己徒增烦忧。

他不说，她便也没有问出口。

只自赶来的从月手中拿过了两个青瓷绘荷小杯，拿起琉璃瓶亲手各满上，递了一杯予向宋常灯，“这是竹筒酒，你可尝一尝。”

宋常灯双手接过，一饮而尽，只觉得有些辣喉，且免不得轻咳几声，满面微红道，“很好喝。”

“才说你有慧根了，怎么如牛饮茶一般了。”宋朝唯瞧着他，带了些无奈的笑意摇了摇头，又微抿了一口，再说，“酒与茶一样，是要慢慢品的。”

宋常灯有些羞意，唯唯诺诺连声说是。宋朝唯便又拿了琉璃瓶替他满上，连着不忘嘱咐一句道，“慢慢品。”

宋常灯再次双手拿过，这次微微抿了一口，重复了一遍适才的话，道，“很好喝。”

宋朝唯定眼看了他一会儿，娇声嗔道，“真是个呆子。”

她这话说得与往常并不太相似，起码是失了往日的端庄。宋常灯趁着从月正在远处同侍卫讲话，光明正大地侧首望去。只见宋朝唯平素里那一身玉骨冰肌此刻竟泛上点点红，往日因体弱而有些苍白的脸也红透了起来，连带着如玉般的脖颈也覆了一层烟纱。

竟是一口就醉了。

醉了的宋朝唯不太安分，也不闹，猛地抬起头与宋常灯四目相对，将正在瞧她的宋常灯吓得惊退了半步，只见她眼神全不似往日清澈明亮，显然是带着迷离醉意。偷看被抓包的宋常灯这才放下心来。醉鬼不记事，明日醒来也不会记得他偷看过的。

“当了和尚不能吃烤肘子，不能饮桃花酒，也不能娶三四个美人儿，有什么劲呢。”醉着的宋朝唯颦了颦眉，自言自语完了，又将那些话重复一遍，像是问宋常灯，“年纪轻轻的就想要剃度当和尚，怎么就看破红尘了呢？是肘子不好吃了，还是酒不好喝了，或是没有喜欢的姑娘？”

她正是酒醉了，说话咬词也不如往日清晰，绵软的嗓音里带着一股子翠竹与酒的清香，缠在上头更添些许风情。宋常灯没有愚昧执着到同酒醉者一问一答。没有得到答复的宋朝唯便不罢不休，嘟了嘟嘴，显现些从不表露于外人前的娇憨姿态，因着酒醉，也就没有看得见宋常灯脸上的那情态了。

“你这样十四五的少年，不该和我那会儿一样吗。我那会儿可觉得齐公家的世子可俊了，险些而就情窦初开了。”她咧唇自己笑了笑，又迷迷糊糊抬起了头，十分疑惑地问道，“金陵这么多姑娘，你就没有个情窦初开的时候？我可不信，肯定是你见少了，再不济就去……”

宋常灯仔细听着，然而未等她话讲完，同侍卫交谈的从月便已回来了。

从月见到了半个身子在小桌上，酒酣将眠的人，急得直跺脚，连声叫唤，“祖宗唉！”又看向桌侧的宋常灯，只问道，“殿下这是喝了几杯？”

宋常灯指了指那一杯尚未尽的酒，道，“只是抿了一口，便醉成了这样。那竹筒里的酒该不是边境带来的烈酒吧。”

从月也不曾想到竟是一口，又想或许是果子酒在竹筒里待久了，变成了烈酒。她家殿下合该有此一劫，只盼醒了后不要羞恼自己在这儿撒酒疯颜面扫地了。从月心里叹了叹，再次觉得这位任性的殿下实在是个不好照顾的。但也无可奈何，只柔声唤她，扶着她的手臂让她站了起来，待整理好了才对宋常灯道，“宋小公子，奴婢先伺候殿下回去了，你少饮些，山里这会儿怕有蛇鼠，且早些回来。”

宋常灯应允说好，便瞧着从月十分轻松地扶着宋朝唯往竹屋走去。宋朝唯脚步虚浮，嘴里头还念念有词，宋常灯依稀听着，是在说什么钱塘的姑娘好看极了。

他没去过钱塘，可也不曾听过这位殿下去过吴郡钱塘，大抵是在梦中去过。

不曾料想到平日端庄典雅的殿下，醉了酒竟会是如此娇憨可爱，更是别有一种柔媚了。宋常灯说不太清是什么样的感觉，只是美人倚臂醉笑之姿的确印在了他的心头。

恍惚间还能听见那一句，“金陵这么多姑娘，你就没有个情窦初开的时候？”

像是不远处那个娇醉着的殿下再一次说出的话，又或是他深刻记在脑子里的那个醉了酒并不典雅的殿下讲过的话。

这酒委实有些烈，他或许也醉了。

也许的确是醉了。

不然为何那一问题的答案，映在他心头的答案，竟会是那个身着捻银丝月白罗裙，白玉步摇流苏微颤，华贵而清雅的天家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