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舟扬和范应睁眼时，这间不大的石室里多了不少人，皆是地府的人。当中的是地府冥主，十殿阎王在他两侧站开，再边上是诸位判官，范应随着他们的站位看过去，在判官边上看到抑制不住难过的孟婆。

崔判小心地瞧了冥主一眼，这才乐呵呵道：“地府众阴使恭迎二位神使归位。”

谢舟扬颌首，不跟他们客套废话，拉起范应，朝着石室一面石墙的方向凭空一推，那堵石墙细微地摇晃几下，机关运作声响起，石墙从中间的细缝分开，移到两边。石墙外，是位于山脉之间的一处平坦荒地。

出去前，谢舟扬回头看了看角落里还在昏睡的谢南安：“将她送回去吧。”

走出这间石室，外面天光大亮，还是下午。

谢舟扬和范应两人并肩走着，他们每踏出去一步，周围环境便虚化一些，到最后，周围一片空无，四遭皆是白茫茫，只前方一条浅灰色透明裂痕。

谢舟扬突然掐了范应脸颊一下：“什么时候记起来的？”

范应撇撇嘴，自己揉了揉：“上次从医院醒来。”

“瞒着我？”谢舟扬笑着替他揉了揉脸。

范应看他一眼，眉目瞧着冷淡，抿起的唇角和有点红的耳尖暴露出他的羞赧：“是你自己想不起来。”

范应眨眨眼，撇开谢舟扬作乱的手，“走吧，干正事。”

这里是真正的灵沟在的位置，灵沟有三米长，倒是不宽。灵沟前有一人等在那，背对着谢舟扬和范应。那人听见他们走进的声响，才转过身来。

这是个看起来很年轻的男人，看起来才和范应同岁。

范应眯了眯眼：“贺云斌。”

贺云斌嬉皮笑脸的：“范哥，你们可算来了。”

“三教地下室的郑文，他身上的混沌阴气，是你给他的？”

贺云斌点头，坦率承认：“是啊。”

范应看着这个他往日室友，问他：“你是贺云斌，还是混沌？”

“别一口一个混沌，我们也有称呼的。”贺云斌歪头，笑得贱兮兮的，“我们种族的母亲给我们定了称呼，唔，叫做‘元’，啊，一不小心跑题了，嗯……我是贺云斌，也是元，人类贺云斌早就死啦，我就寄宿在他身上，和他融合了。”

“你和我同班同寝，是来监视我的？”

“有这个意思没错，还有嘛，也是因为当人类确实挺好玩，人世可比地底下有意思多了，地底下你们去过吗？去过了你们就知道人世有多好了。”贺云斌面上笑呵呵的，眼里半点笑意都没有。

范应冷着脸，没有表情的脸上看起来不近人情，唯有眼底藏着一点微不可见的愧意。

谢舟扬轻轻碰了范应一下，让他别多想。谢舟扬带着一贯的微笑，看着温和有礼：“是吗，人世确实多姿多彩，不然你们的母亲也不会一心想回到人世。”

贺云斌脸色一变，不太好看了，他沉默片刻，又变脸一样扬起笑意，看着范应：“范哥，讲实话，和你做室友还真挺有意思的。”

贺云斌身后的灵沟有似烟一般的灵体摇摇晃晃飘出来，那东西冒出来的部分有一人半高，宽度占据了整条灵沟，也不知道藏在地下的部分还有多大。

贺云斌退到一边，恭恭敬敬地向这东西鞠躬行礼：“母亲。”接着贺云斌自头顶出升起一团透明灵体，被那庞大的东西吸引了一样，飘过去，融进那东西之中。而贺云斌的身体顿时干瘪下去，倒在一旁。

范应看看贺云斌枯败的躯体，垂眸，掩住所有情绪。

那东西来回变化了一阵，最后还是化成了不规则的形体，它动了动，有声音从它那传来：“二位神使还是回来了。”

谢舟扬上下打量了那东西：“元族族母？”

“谢神使居然还记得我。”元族族母左右摇晃一下，发出类似笑声的声音，“这还真是叫我受宠若惊呀。”

范应眉头一皱，扯了谢舟扬袖子一把，自己往前一步：“元族违背百年前与我们的约定，这件事怎么算。”

范应长得就让人觉得不好接近，皱眉板脸时更加显得凌厉冷酷，元族族母也不乱晃了，从裂缝地下又冒出来一截。

“不怎么算，神族将我族封印在地底下本就对我族不公，我族怎么就不能反抗，自己找办法出去了？”

“我们都是造化所生，本就共存于世间，我元族凭什么就要被你们驱赶到地底之下，封锁在另一个空间不见天日，难道就因为神族仗势欺人，人族阴险狡猾，我元族就活该应当被你们剥夺生存的地方？”

谢舟扬却道：“这是造化的选择，神族能开辟出容纳你们的空间，也是造化的选择。”

元族族母短暂地笑了一声：“照你这说法，我族能从那里出来，回到人世，也是造化的选择了，不然封印怎么会松动，不然人世灵力怎么会衰退？啊我差点忘了，这裂缝还是人类自己的炮弹打裂的。”

“我们回来，并且要阻止你们出去，这也是造化的选择。”

元族族母似乎是生气了，它忽然升起，大团透明灵体从灵沟里涌出。

“你们又不是人族，何必多管这闲事呢！”

元族族母顶部凹下去一个大口，一小团一小团的灵体分离出来，飘落下来，与谢舟扬和范应位于同一平面。

范应冷眼看着这些灵体扭曲变化，慢慢显出人形，衣着模样让他觉得有些眼熟。

“章市工县，村落遗址的怨魂。”谢舟扬也上前来，“我说那些怨魂不对劲，原来是被它们寄生了。”

范应打量那些灵体：“它们抽了那些怨魂的一部分魂体，占为己有。”

“地府的人还挺没用。”谢舟扬小声地跟范应吐槽一句，又正经起来：“元族族母，就算你融合了这些人族怨魂，你也打不过我们，更出不去。”

元族族母却并不在意：“我是出不去，但那又怎样，我的孩子们可以出去，你们阻止不了我族重回人世了。”

一片白茫茫中有铃声响，声声清脆。

谢舟扬笑了：“那可不一定。”

银铃声渐近，苍茫中，有一人缓缓而来。

来人黑衣红裙，外罩一件洒金红袍，墨色长发挑了一半梳成繁琐华丽的发髻，发间银篦珠钗点缀，鬓边一朵栩栩如生的绢花，她面上戴一只简简单单的金面具，遮住了整张脸，怀中抱了一只葫芦形双耳天蓝釉瓶，脚腕间系一根带着银铃铛的红绳，那铃声就是从这来的。

元族族母见到所来之人，翻滚倒腾了一阵，沉声问那人：“山海界七娘子怎么也来这了？”

“莫要误会。”七娘子言语带笑，“我只是履行一个承诺而已。”

七娘子看向谢舟扬，纤细白嫩的手随手拈了个手决，怀里的釉瓶悬浮起来，朝着谢舟扬过去。

谢舟扬接过釉瓶，向七娘子道谢。

“啊，还有件事。”七娘子眸光流转，看眼睛像是笑了一下，“传我山海界令主之意，人族和元族这事，山海界不插手。”

“所以啊，你们慢慢折腾去吧，我就看个热闹，不用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