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有越下越大的趋势，已经到了不打伞能淋得满头湿的大小，谢舟扬的伞在与怨魂打斗时遗落了，现在他们两人只能委委屈屈地躲在刚才还用来给煤油灯挡雨的那柄伞下，而煤油灯现在被范应拎在手上，他另一只手里拎着谢舟扬的箱子，还背了只包，相比而言，谢舟扬就要轻松多了，他只是用没伤的那只手打着伞。

下午过了一半，雨又下大了，山上温度降得有些快，尤其风大，更是把人用体温好不容易攒起来的那点温暖吹散了。

谢舟扬还记得范应体寒怕冷，而且就算不是怕冷，眼看时间过去，没几个小时天就要暗下来了，到时候温度再低下去，恐怕不体寒的人也受不了，这种天气的山上可真不是什么人能呆的地方。

“我们得想办法下山出去，不然等天黑下来，非把人冻出个好歹来。”谢舟扬让人带伞又更贴近了范应几寸，没办法，伞实在不够大，要完整地挡住两个穿棉袄的大男人还是有点难度，“你冷不冷，把灯抱怀里，别感冒了。”

“我没事。”风吹得人嘴唇都干裂翘皮了，范应刚才抿了几口水，好歹润湿了点，“我们怎么下去，怨魂还在山下守着，估计短时间里不会散开。”

谢舟扬望着周围一层一层连绵的山丘，说：“怨魂好解决，谢家术法里有几种收服大量灵体的方法，难的是怨魂里的混沌鬼气。”

谢舟扬想了想，“我的血阳气重，能吸引那些东西，也能让它们散了，如果实在没办法了，我就放血吧。”

范应单手抱着煤油灯，目视前方，语气平淡没有起伏：“作为一名引灵师，血是非常重要的，随随便便给自己划刀子放血是很愚蠢很不理智的行为，这话还是你说的。”

这里有多少怨魂，每只怨魂体内又有多少混沌鬼气，放血？这是要放光全身的血吧，也亏他想得出来。

谢舟扬哭笑不得，“这不是遇到没办法的情况了吗？”

“怎么就没办法了？”范应从包里摸出手机，“这不是还有信号能打电话吗，外面还有十几个人，我看他们也没人受伤了。”

十几个人帮忙对付这一群怨灵，不说能帮上多少，起码能给他分散一些压力，而且那些人里，还有多少是想要他命，巴不得他早点死的。

范应是真不明白谢舟扬怎么想的，以德报怨以己度人？也不能够吧，范应还记得刚认识时谢舟扬那些城府谋算，怎么现在他就甘愿自己吃亏了呢。不过范应想归想，但有些事，就算是知己好友也不是能随随便便说的，更何况他们认识半年，目前只能算是勉强熟了，这些事不是范应该说的。

“有我在这，怎么能让他们——”

“你是救世主吗？”

范应打断他，自己走出去几步，又回头，“我们先从山顶下去，风太大了。”

谢舟扬自打出生就是被当继承人培养的，那么多年来从来是他给别人下命令，头一回被人“指手画脚”，这人还是个半大不大的愣头青，谢舟扬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等范应回头喊他了，谢舟扬才撑着伞追上去，看着范应厚厚的棉衣上一颗毛茸茸的脑袋，谢舟扬忍不住想：这小朋友胆子怎么那么大呢？

不过胆子不大，他也不会现在还在这了。

谢舟扬叹了口气，这次真是他的失误。他原以为，这里不过就一群普通怨魂，设阵一起送走就是了，才带范应小朋友还长长见识，进了村破了迷境，他看到聚集在一起的怨魂心口处，翻滚涌动的墨黑阴气，他才惊觉这里的事还和地下的东西有关，这时候他就后悔带范应进来了，范应还那么年轻，未来还长着。

谢舟扬把伞挡到范应头上，“那你有什么办法吗？”

范应本着照顾伤员的原则，脚步放慢了点，“那些怨魂想要什么，我想办法满足，如果这样还不行，就强制打散。”

其实谢舟扬也不是没想到这个法子，只是这个办法操作起来一点也不比当场把怨魂全部收服引到地府简单，怨灵没有神志，只靠着满腔的怨气留在人世，跟它们讲道理是讲不通的，从哪知道它们想要的是什么，要是一只两只还好说，可以用特殊术法探查怨魂生前事，可这里是几十只怨魂，难度实在有点大了。

而打散的话，被打散的灵体就彻底被分解了，再也没有化生的机会，换句话说，就是从此消弭于天地之间。别的人不知道，但谢舟扬会尽力避免用这个方法。

打散怨魂是范应做好的最坏的打算。刚才谢舟扬在看地形的时候，范应也没闲着，把现在知道的信息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这个村子，是被地方官下令放水后淹没的，这些怨魂最恨的，应该是这个下令的地方官，同样，怨魂想要的，应该也与这个地方官有关，那问题就是，这个地方官是还在地府等化生，还是已经成了另一个人。

要不试试召那个地方官？

范应觉得这个可行，他脚步一停，拉住谢舟扬，“你知不知道下令的地方官的名字和生辰籍贯吗？”

谢舟扬现在因为各种事情堆积在一起，脑子里已经有些乱糟糟了，又添上对范应的愧疚，和暂时想不出更好的出去办法，压力一下又增加了许多，正是他思绪万千心情不定的时候，范应突然的问题如一瓢凉水，把他的心烦意乱浇灭了。

仿佛醍醐灌顶，谢舟扬迅速捕捉到范应问题里的重点，然后他心情就有些复杂，他猜想大概是处理了一宿文件没合眼的缘故，他现在的脑子就跟浆糊一样，有跟没有都一样，所以就连从源头下手找那地方官出来这招都没想到。

范应知道地方官名字籍贯后，翻出来从地府来的册子，也不避着谢舟扬，点起了无常香，用册子上挂的笔在册子上写下地方官的名字。

册子是判官命册的副本，可录生人，也可查往事，被写在副册上的人，若为生人，可询生平往事，若为亡人，可探前尘，也可召灵。而点无常香，则是告诉无常鬼们，这个灵体是我召的，你们别拦下来了。

谢舟扬常年和地府的公务人员打交道，这种东西见是在判官手里见过几次，听更是听过无数次了，没想到今天能在范应手里又见到，虽然只是副本。谢舟扬闪过一个念头——他怕是真捡到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