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李美钧和叔父的来往不多,除却三大节的大宴,李美钧平日不愿和他们打照面。
自从孝康皇后崩逝,坤宁宫基本上都处于封闭,今年,李美钧突然下令,今年的中秋设在坤宁宫。
早在景龙十五年,李美钧便赐李翊源在大宴的场合着皇后冠服,只是后来李翊源成为储君,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李翊源只能服东宫冠服。
“殿下。”春华捧着今晚所用的冠服出现在她的面前。
“更衣吧。”李翊源也不多年不曾踏足坤宁宫中,春华默默地替李翊源更换衣袍。
月白缎云肩龙纹褶袍,腰束绿松石镶白玉革带,看着镜中的自己,李翊源呆呆的出神。
“殿下。”
“暮阳。”梁睿云纹缎麒麟紫袍,玉革带,乌纱帽,这样的男子,本该宏图大展。
“走吧。”梁睿拉着李翊源除出了寢殿,上了在外等候的步辇。
坤宁宫中,后宫嫔妃自品级以下各服常服,贵妃王氏着杏黄缎满地缠枝纹织丹桂衣,下着大红织金妆花缎八宝襕裙,织金云龙纹除了身为后宫之主的皇后,无人能穿。
昭妃陈氏则是墨绿云肩通袖翟纹衣,大红八宝璎珞纹裙,比起醒目的贵妃,昭妃就低调了许多。
李翊源和梁睿刚到,皇帝陛下的御驾便驾临坤宁宫,按惯例,皇帝陛下服月白缎织金龙袍,腰束青金石镶白玉革带,戴翼善冠。
“都平身吧。”李美钧直奔主桌而去,李翊源和梁睿则在主位右手第一桌,后宫嫔妃则各按品级入座。
“皇上,吉时已到。”秦钟躬身说到。
“太子去吧。”
“是。”被点到名的李翊源起身离席走到祭台,景龙十六年八月,是做为公主的她最后一次,做为储君这是她的第九年,也该是最后一次了,明年的这个时候,她不会在这里。
李美钧坐在主位,看着李翊源在祭台的上的一举一动,如今的她也足以让他这个当父亲的放心了吧。
中秋之夜,阖家团圆,坤宁宫的这场夜宴,气氛却有些压抑,李翊源本就不喜欢这样的场合。
“皇上,臣妾看今晚皓月当空,不如就以这明月为题连句如何?”王氏出身大家,这样有文化内涵的提议,自然能引起皇帝的共鸣。
“如此甚好,答不上来的就罚酒三杯。”
“好,皇上圣明。”王氏的提议得到了皇帝的赞同,李翊源和梁睿则是面面相觑。
“父皇,不若就由儿臣来当监酒令。”李翊源不喜欢和这些人有太多的往来。
“太子殿下若当监酒令,谁敢敢喝殿下的酒。”王氏显然不想让李翊源置身事外。
“今日乃是中秋,月到中秋分外明。”李美钧看着李翊源。
“月照花林皆似霰。”李翊源不得不接唐张若虚《春江花月夜》。
“月明白鹭飞。”梁睿接李白《秋浦歌十七首》。
“月移花影约重来。”王氏接李清照《浣纱溪闺情》,这画风突变的让李翊源一愣。
“月钩初上紫薇花。”昭妃接宋周必大《入直》,将画风搬了回来。
许是被勾起了回忆,李美钧突然说了一句“月冷空房不见人。”此话一出,在场众人莫不愣住。
坤宁宫空置了十五年,这符合空房,不见人,自孝康皇后薨逝之后,皇帝也不复立后,在场众人以为皇帝对皇后深情款款,只有李翊源知道,这份深情并不简单。
“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李翊源算是接上了李美钧的连句。
李美钧沉默了片刻之后,举起手中的酒杯,“为大夏贺。”
“为大夏贺。”在场众人举起酒杯,齐声高呼,只是这气势实在婉约。
李翊源知道,此刻父亲的心里,有几分母亲她不知道,但益王世子妃沈氏,是一定会在他心头的。
一场宴会就这样结束,今晚李美钧喝了不少,面对一杯又一杯下肚的天子,秦钟无奈的看着,王氏和在场众人都不敢劝,怕这个时候惹怒了天子。
“父皇,桂花酿虽好,但也不能贪杯。”
李美钧看着眼前和其母肖似的脸庞,不禁感慨万千。
“阿佑,出落的越发的像你母亲了。”
“儿不孝,母亲薨逝之时,孩儿年幼,母亲的容貌,儿都有些记不清了。”
“你母亲……”
“父亲今晚喝多了点,不如就由孩儿送您回宫。”李美钧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坤宁宫离乾清宫很近,没有用御辇,而是步行。
难得的父女两人同行,梁睿和秦钟落后三步,宫女和内侍落后梁睿和秦钟两步。
“今晚月明星稀,父亲可是想起了故人?”
“对,曾经的年少青葱岁月,可惜物是人非啊。”李美钧感慨的说到,李美钧望着天上一轮皓月,停住脚步,不无感慨的说到。
“若是一开始便遇上你的母亲,今日她也能看到你成亲生子。”
在李翊源模糊的记忆里,母亲永远是端庄持重的皇后,人人羡慕的凤冠霞帔,却是母亲的枷锁。
“父亲,在儿的记忆里,母亲永远都是那般端庄持重,如同天上的仙子一般。”
“你的母亲向往云水潇湘之地,不然她也不会给你取字云潇。”
李翊源知道自己的表字取自云水潇湘之意,母亲向往烟波浩渺的八百里洞庭,可一辈子却没有机会踏出这深宫。
“在父亲心中,母亲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我与她自幼相识,只可惜……”李美钧不愿提及过往,太多的无可奈何。
“父亲在遇到母亲之前,可曾有过意中人?”
“有,只可惜那人选择了旁人,你知道你祖父虽为世宗长子,却不得世宗喜欢,后来你祖父虽然被立为太子,但世宗一直都想立益王为太子,你说我是储位不稳太子之子,他是益王之子,如果是你,你会选谁?”李美钧让李翊源自己来选择,李翊源也知道那人最后成为了益王世子妃。
“父亲怨过那人吗?”
“为什么要怨旁人?只能怨自己没有本事。”李美钧一阵苦笑,“当初做了选择,就应该为此承担结果。”
“父亲,其实父亲正值春秋……”
“你是想说为何自你之后,宫中再无所出?”
“是。”李翊源问的大胆,李美钧只是看了看这个积威日重的女儿。
“这样不好吗?”先帝元宗只有当今一子,而当今如今膝下也只有李翊源一人,李翊源明白父亲的苦心。
“儿明白。”
“回去好好读高皇帝实录。”
高皇帝建元十五年,庄献太子薨逝之后三年,多位皇子卷入夺嫡之争,史称“五王夺嫡”,尚在丧子之痛中的高皇帝发现,自己的多个儿子都在拉帮结派,甚至不惜对李晟的幼子下手,这样的举动深深的伤透了李翀的心。
高皇帝幼年父母双亡,十二岁时一直抚养他长大的姨母病逝,十二岁的他从此流落街头,中年丧妻,老来丧子,李翀一生都经历了。
此刻一个让李翊源困惑了许久的问题,仿佛也得到了答案,那便是高皇帝为何最终选择了女儿李晗。
高皇帝实录及相关记载中,明确的记录了高皇帝在庄献太子薨逝后,不止一次的对李晗说过这样一句话:汝为皇子,必立为太子,建元十八年,李晗最终被立为太子。
看着李翊源沉默的模样,李美钧很是欣慰,他的身体他自己清楚,这大夏的江山社稷迟早有一天会交给这个唯一的女儿。
“云潇,这大夏的江山社稷迟早有一天会交给你,有些事,你迟早会经历的。”李美钧没有讲明会是哪些事,但李翊源知道,父亲所说的事,便是夺嫡,李猷檬是她倾心培养的继承人,而懋勤是她的长子,注定是大夏第一个身为长子却不能继承皇位的儿子,因为在她的孩儿中只有李猷檬一个姓李。
“儿臣明白。”懋勤是她的长子,一个被人捧杀的皇子,最终被她废为庶人,自今想来,李翊源都觉得那是她最失败的地方,有些事,从一开始就要掐断某些人的念头,她的明昭注定要接受比前世更严苛的继承人训练,坐在皇位上的人,永远都要比别人付出更多的艰辛。
她如此,他爹如此,他的祖父元宗更是如此,大夏的历代帝王莫不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