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檑！”雷滢突然激动了起来，她大声道：“有父母的地方才是家，这个破地方只是你暂时住的屋子，人都是要回家的！”

“那可能我不是人吧。”

“噗……”宋葆因为这句话差点笑出声，他忙慌乱地捂住了嘴，内心不得不佩服陈檑有时候说话之气人。

果然，雷滢被气到了。

她踩着高跟鞋愤怒又焦虑地在客厅里走了几圈，随后道：“我知道你恨我，讨厌我！没错，以前因为各种原因，我确实对你不够关心，不够照顾，但你以为是我愿意的嘛！那时候家里条件怎么样你自己也清楚，你外公身体不好，我又只挣一份普通工资，还要忍受邻里邻居对我的议论和嘲笑。你知道我心理压力有多大吗，这一切都是因为有了你！”

陈檑深吸一口气，抬头回道：“你可以选择放弃我。”

“放弃？”雷滢凄楚地笑了两声，她说：“我也想过要放弃，但是我不甘心！我从小就没有妈妈，再乖巧懂事也不过是被欺负长大，周围邻居、同学一边夸我是这一片最好看的姑娘，一边在背后议论我是没妈的孩子，议论我家里多穷、多土。我努力读就是为了日后能够出人头地，进了社会才发现，一个普通人找份好工作，也还是要精打细算地活着，用半辈子去供一套房。身边的同事哪个都没我漂亮、没我努力，可她们都过得比我舒心，你让我怎么能心平气和地接受这一切。况且，明明是他先勾引的我！”

陈檑神色依旧很平淡，他道：“所以你就把我当做上位成为陈夫人的筹码，想搏一搏。”

“没错。”

宋葆在房间里听得一愣，他没想到雷滢这么爽快地承认了。

“我本身就一无所有，如果连个孩子都没有，那还有什么谈条件的资格。我原本以为他对我至少有几分感情，一个孩子能让他下定决心……”雷滢说到这，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大概回忆起并不愉快的往事，心头还未完全愈合的伤口再次被撕开，对她而言也是一种折磨。

“结果我压根就不值钱，没能让你如愿。”陈檑自嘲着。

雷滢望着儿子，坦然道：“我再天真也没想过一定能成功，从一开始我就有失败的心理准备，虽然结局比我想的还不堪，我也确实将自己的失败在你身上发泄过，但我没有抛弃你。我顶着一个烂名声将你养大了，我是有错，但我也付出了代价，就算你怨我，也该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

陈檑说：“我不恨你，也不需要你弥补。我只想安静地生活，不会跟你走。”

“你怎么跟你外公一个样，就这么固执！”雷滢再次烦躁了起来，她说：“不管怎么样，他也是你亲爸，如今就你这么一个孩子，心心念念就盼着你回去。你管他曾经怎么忽视你，反正现在他只能一心一意待你好，回去了你就是享福的命，这辈子什么也不用愁了！跟在亲生父母身边到底有什么不好，已经没人能跟你争，跟你抢了，我跟他已经领了证，现在你就是陈家的独苗，光明正大名正言顺，你究竟在想些什么！”

陈檑轻笑一声，含着讽刺。

“光明正大？名正言顺？所以你千方百计把我的名字改成立朗，明朗的朗，就是觉得你成了陈夫人，我不再是个私生子，终于能见得了人了？”

面对独生子的不屑，雷滢精致温婉的面容早已显露出浓浓的疲惫，她说：“前半辈子，咱们母子俩过得都苦，如今这也都是命。先前那孩子和他妈，说到底又不是我害死的，这是上天给陈定尧的报应，是对他抛弃我们的惩罚，命中注定了陈家的富贵最终还是得由我们来享。檑檑，你听我说，就算你瞧不上你爸，心里恨他，也不妨碍你接受他的爱，花他的钱。他年纪大了，心思也没年轻时候那么狠了，现在只想孩子留在身边，能有个精神寄托，他愿意用下半辈子去补偿你，你哪怕就做个面子功夫，也能得到他的一切！”

面对雷滢掏心窝子的哄劝，陈檑只回道：“我没爸，从小就没。”

“你这孩子，你这孩子……”雷滢无奈地急红了眼圈，一时无言。

客厅里又恢复了让人十分压抑的沉默，房间里的宋葆更是听得心惊肉跳。

原来雷阿姨早就不爱陈伯伯了，只是图他的钱而已，想到陈家这出延续了二十年的闹剧，他心中无限唏嘘。

沉默了许久后，雷滢终究没能硬得过儿子。她这个长相英俊、身形高挑，外貌颇像陈定尧的独子，性子却十足像自己的外公——

那是个不善言辞的木匠，重感情、讲道义，为人正直、沉默。

雷滢的妈妈在生产时过世了，她由爸爸一手带大。当年怀了孩子却没能被陈定尧承认，从小没对她说过一句重话的爸爸愤怒地给了她一耳光，却沉默地接受了她和身世尴尬的外孙，并且又一手将陈檑带大。

这个从没行差踏错过的男人，因为养了一个走错路的女儿，坦荡一生的他老年却受尽了邻居的嘲讽与非议，身体也一天天衰败了下去，最后郁郁而终。

想到了全心全意疼宠自己的爸爸，雷滢眼眶湿润。心中不是没有后悔过，只是一切都太迟了。

她抬手轻抹了下眼角，语气终于恢复了一开始的平静。

“檑檑，你可以不回去，可以在心理上不承认我们，但我们是你的亲生父母，你是我们的亲生骨肉，这是无论如何都无法磨灭的事实。就算关系再不融洽，等我们都死了，遗产也都是归你的。你也不要怪我，妈妈想过上好日子，我要拿回曾经失去的，也要看出一切属于你的东西。你再好好想想吧，总之，家里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雷滢说完这番话，就径自离开了。

宋葆躲在小房间里，连大点声喘气都不敢，他难以想象陈檑如今的脸色与心情，又觉得屋子里实在是静得吓人，担心会出什么问题。

不安地在房间里呆站了许久，一直待下去也不是事，宋葆终于鼓足勇气打开门走了出去。

客厅里，他和陈檑视线相触了一秒，陈檑别过头去，说：“你先走吧。”

这意思是让宋葆自己离开了，但宋葆却一点都没生气。

他一向大大咧咧，不懂得分辨他人微妙的情绪，如今却从陈檑回避的态度里，察觉到了对方表现出的一丝难堪。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亲耳听见母子失和、家庭不睦，宋葆此刻特别想去抱抱陈檑，但他又确实有点畏惧于陈檑眼下散发出的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场。

他害怕被推开，同时也担心自己这本能的想法会被陈檑理解为同情，让这个自尊又倔强的大男孩感到更加难堪。

或许自己真的该走了。

鼓不起足够的勇气去拥抱陈檑，宋葆轻咬着下唇，拿起了靠在墙角的行李箱。

走到门口，宋葆终于还是忍不住回头。

他神色无比真挚地看着低下头的陈檑，他说：“你不要变。不想搬家就不要走，不想认他就不用认，过去你是怎样的你，现在就继续坚持下去。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永远支持你。”

宋葆说完，便见陈檑迅速抬头望了过来，对方的眼神太过复杂，他抗不过两秒，就讷讷地道：“我……我说完了，我走了啊……”

他说着就打开门，拎着行李箱走出了屋子，还体贴地关上了门，他想陈檑需要很长一段时间去平复心情。

宋葆拎着箱子下了楼，外面阳光正好，他却难以感受到暖意。

回头望着空荡的楼道，望着这个自己住了快半个月的地方，对于未来将会如何，他心中突然生起了无限的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