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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问弈者谁(1/2)

云络手中灯光凝束,长久地照着车间尽头的墙壁。

那里靠坐着一具男性尸体。

子弹正中他眉心,脑浆和鲜血迸溅,染红了不可置信的眼睛。死尸靠墙缓缓颓伏,拖拉出大片狰狞血迹,像难解的某种暗示。

太漂亮了——迄今最赏心悦目的杰作。

她忍不住想吹口哨。觉得身体愈来愈轻,像踏在最柔软的草地,或者裹在晒暖的被子里,说不出的快意。舒爽到难闻的汽油味都可以忽略不计,云络决定上前细细观察他的尸体。她要把死尸僵硬动作、惊恐神情、疯狂和绝望都记住……人生的成就巅峰,必须留够足以反复回味的细节。

云络握枪走上前,脚步轻快。

她半蹲着,抬起尸体冰冷的下巴,饶有兴味地欣赏,像美术生在观察石膏像。

“报复得痛快吗,小络?”尸体的嘴突然一开一合,如此近的距离里,他诡笑着,一字一字说得清晰无比。

云络大骇,迅速后退,扣下扳机,将剩下的五发子弹全部射出!

近乎虐尸的行为,让更多的血四溅流淌。苍白的手电光里,她清晰看到一颗子弹直接射进了男人眼里,眼球都被打爆开花。面骨被血完全覆满,彻底毁了容。云络胸口一起一伏,站在原地盯着他。

打不死吗?那就打到死透为止!

“小络。”耳畔突然传来冰冷的呼吸。云络猛地侧头,手电却没有人影。

她转过头,墙上只剩大滩血迹,尸体凭空消失了。

“我在这里。”声音来自身后!

云络立刻欺身扫腿,却没感到任何阻拦。

她扔掉没有子弹的□□,手电光扫来扫去。明显感觉光源越来越暗,电池即将耗尽。车间里传出桀桀笑声。

“出来!”云络厉喝。

笑声也停了,周围一片死寂。

“出来!不敢吗!”云络吼道,“管你是人是神,是鬼是妖,我见一次弄死你一次!”

“小络……你要看清楚啊……”

“给我出来!”

“看清楚……你到底杀了谁……”

云络猛地转身,手电再次扫到大滩血迹处,尸体又回来了。

面部朝向她,眉心中弹,鲜血横流。睁着眼,涣散空洞的瞳孔,僵硬青灰的脸透着死气。尸体长发散乱,浸泡在粘稠的血液里,黏成一团。

……苏澹月?

怎么可能?

她心骤然坠下,整个人像被被绑着巨石,残忍丢进深海里,愈挣扎愈绝望。心口突然针刺般剧烈得疼痛,密密麻麻,随心跳满扩到全身。

“阿络?”

云络像死鱼一样猛地睁大眼,发现眼前一片乌黑,那团乌黑扫着脸特别不舒服。竟然是自己睡乱了的头发。

……又是梦。

现实里杀不了那个男人,在梦里也过不了干瘾。而且真是讽刺:即使在梦里,苏澹月这个衷心无二的属下,还要替老板挡枪眼。

她头埋在高枕里,长发蓬乱挡住大半张脸。

“阿络?”有力道隔着被子轻拍她肩膀,“起来喝药。”

云络从两天前醒来之后,就在发低烧。她的身体抗药反应严重,这点苏澹月是清楚的。当年被注射药剂之后,云络的排异反应也远远大过了她。这次的“梦貘浆”,虽然效用远不及当年药剂,还是刺激得她发起低烧。

云络听到这声呼唤,虽然心中不喜,还是无法控制内心深处某根绷紧的弦,逐渐放松。

……喝药、喝药,没完没了地喝药。

她心底忍不住冷笑:只等自己变成个药罐子,他才能放心吧?

那个梦貘浆,明显就是为了试探她准备的。

两天前的梦境里,她的确一枪杀了老板……然后男人不断复活,直到耗完所有子弹。最后还是被苏澹月强行唤醒,一板一眼解释她们是实验品。当初刚来西安采购食物和水时,就已经被盯上,买得“矿泉水”都被动了手脚。

后来昏迷,一直躺公寓里,根本没什么厂子。

因无从防备,还是被那男人轻易发现了内心隐秘的渴望。倒是奇了,知道属下包藏祸心,他为何不干脆弄死不听话的棋子?是觉得再不甘也翻不了盘?

不但没有心狠手辣,反而给了公寓钥匙,说好好休息。从来到西安至今,她连老板人影都没见到。

云络脑海里反复揣摩老板的思路,越想越诡异,似被绕进巨型迷宫里。思虑过多,反而精神颓靡,再加上身体里梦貘浆的残留,倒是夜夜噩梦,无比闹心。

她翻了下身,才发现浑身酸痛无比:睡觉没让肌肉放松一点。突然身体某部位疼得厉害。她一头缩进被子里,干脆蒙住头,谁也不理。

苏澹月端着药碗,等了片刻还不见她起。

中药凉了会更苦,她又劝道:“阿络,这次我放了冰糖,甜的。”虽然在药里加糖不好,但是比起因为太苦被彻底拒绝服用,总归还好一些。

云络仍然缩被子里,不停地鼓动。

苏澹月看着那团耸高的地方一突一突,眉头渐渐蹙起:难道病人是喜欢莫名其妙来脾气的?

可以前她身体不好,没见这样。

云络终于慢吞吞伸出头来,头发还是乱蓬蓬的,但表情却不像生气,也没不清醒,反而有些纠结,眉头都拧一块儿:“……你放那儿吧,我等会喝。”

“你怎么了?”

她这副样子,倒让苏澹月联想起无聊时候,看过一些保养身体的记录片,说到很多女生又爱又恨的某位亲戚拜访时,跟踪拍摄的画面。

……不会真是月经吧?

如果不是云络表情实在怪异,苏澹月怎么也不会冒出这么奇怪的念头。

她们的身体机能被药物压抑,细胞活性被强行降低,骨骼关节和肌肉,都生长得非常缓慢。一百五十多年才依然保持二十多岁的样子。

好在出事时已是十三岁,智力没受影响,否则连大脑都发育不全,非痴即傻。

虽然看起来与正常女性毫无差异,但内里很多系统机能都紊乱了,月经亦从未体验过。

云络咬唇,明显不想说,又要缩进被子里。苏澹月也顾不及瞎想,怕她真哪里不舒服:“到底怎么回事。”

“……腿抽筋了。”

苏澹月怔了怔,眉头皱起来:“睡得抽筋?”

云络闭上眼,忍耐肌肉抽动的疼痛,不欲多言。

“小腿?还有没有别的地方不舒服?”苏澹月一边说着,一边手伸进被子里,轻轻替她按摩。

结果刚卷上睡裤,就摸到她膝盖弯都湿透了:“夜里出这么多汗?”虽然云络在发低烧,出汗是好事,但是出这么多汗也不正常。

云络眉头微拧,苏澹月指腹有一层薄茧,早年握枪频繁留下的印记,来回摩挲自己小腿肚,那感觉……微妙到不太好描述。

她左腿下意识往被子里缩。

“别乱动,还想抽得更疼?”苏澹月轻声阻止,似是反应过来,陡然抬眼,“你……又做噩梦了?”

云络垂眸,没有反驳。

苏澹月知道自己猜对了。只不知她做了什么噩梦,汗水湿透睡衣。身体也不能放松一点,紧绷到小腿抽筋。

苏澹月不放手,云络只好靠坐床头,享受从天而降的推拿。苏澹月似乎以前用心学过,手法娴熟力道适中。

但云络心情非常复杂。

她并不迟钝。

甚至因为常年累月在酒吧里胡来,眉目传情,勾搭暧昧,她对某些微妙情感捕捉得尤为灵敏。上次在苏家镇,她就半真半假得试探过苏澹月一次。而这一次基本也就确认我:这女人还是喜欢自己。

但是云络非常不想,再和苏澹月扯上搭档以外的关系——这一点她无比坚定。

可苏澹月温吞到就算你泼口大骂……也很难起到什么效果。更何况此人很少实质上给她添麻烦,也就难找个堂而皇之的借口,彻底把她搞得远远的。

当然就算有,她善善也不会踢开苏澹月。毕竟有她身边跟着……老板那男人还不至于很快撕破脸。云络还是很清醒的:目前她没有扳倒老板的任何资本。

否则也不会当时打姬云都的主意。

但苏澹月始终搅得她头大。最大的麻烦,说来说去还是那一个——她是老板手下忠心耿耿的一条狗。跟踪录音这些事,一想到都是老板授意,苏澹月眉也不抬恭敬从命,她就气不打一处来,看着女人温顺的眉眼,越看越讨厌。

与其说讨厌她。

不若说讨厌她对那男人的忠诚。哪怕忠诚是极其难得的好品质。

怎么以前就被骗了呢?觉得她杀伐决断很有魄力,分外迷人。有过更亲密的接触,才看清她根骨软的真相——没有对力量和强者的渴求,只是在混乱年代徒想保命罢了。

很多年前,云络独自无聊,喝到半醉时候,偶尔想:如果苏澹月不对老板死心塌地,她的确挑不出毛病。

或者如果干脆没有老板出现,以苏澹月的温柔细腻,自己大概也不介意和她玩一玩。

菟丝花一样的女人,算不上喜欢,可也不至讨厌。

但假使没有恶心的老板,没有被打药……她们应该在一百六十年,成了那些抽鸦片烟男人的妻妾,或者被太平军掳去做军奴。幸运的话生一打儿子,死了埋在谁家祖坟里。现在骨头都应该烂没了,等着不知几重孙,清明节烧个纸。

没有老板,她们根本不会相逢;有了老板的存在,她恨不能杀他万万次,又怎么会喜欢他的狗奴仆?

命相克,道相反,注定没可能。

云络越想越清醒,干脆强硬得抽回腿,淡漠道:“别按了,像什么样子。”

床头放着的中药已经凉了,被冰糖掩盖的苦味再度溢满口腔。

她端起碗,面无表情大口饮尽。起身背对苏澹月换衣服,之后钻进浴室,不再看她一眼。

等云络从浴室出来,苏澹月正在窗台浇花。白嫩轻软的花朵,开在冬日里,柔美得不可思议。

这花以前也在苏澹月自己的公寓里见过。五六月份的时候,一根枝子上开满花苞,细细弱弱的茎,都被铃铛般簇拥倒悬的白花坠弯。

苏澹月好像特别喜欢这种花。

但是怎么冬天开花了?还是说是另一品种?

冬日阳光和煦,透过明净玻璃窗投下来。澹月沐浴在柔和的光晕中,乌黑长发被勾勒出一层细细的淡金光泽。花洒喷出水线,织出迷离虹霓,流光溢彩。

云络本打定主意要疏远苏澹月,但看到这一幕,鬼使神差地没移开眼睛。她看着女人的侧影,没察觉到自己也跟着放轻了呼吸,慢吞吞回忆,苏澹月是否在以前的谈话里不经意提及,这是什么花。

就是这么一出神,已被苏澹月发现。

看着云络似乎在盯着花盆发呆,苏澹月轻笑:“这是铃兰,刚从大连那边寄来。”

自从知道云络离开湘西后蹲缩在东北,苏澹月默默在大连找了间公寓。

“真是铃兰?”她一时忘了不想理苏澹月的初衷,怔愣愣问:“它冬天还会开花?”

“本来不会。”苏澹月微笑,看着洁白的花朵,目光柔和,“我接触了一些莳花师傅。问他们怎么能让铃兰在冬天开花。秋天让根茎经霜,保持低温一段时间,再移成盆栽,覆苔藓保湿。放在二十度常温的黑箱里养十二天,等长出芽,再移去苔藓。之后断续浇水,它便能在冬日开花。”

苏澹月叹息:“我第一次试,只动了这一盆。之前有任务忙,也没怎么照料。不曾想它真的开花了,意外之喜。”

云络对莳花一窍不通,听起来只觉头大:“……你真是闲的。”

苏澹月放下花洒,也没反驳。

半晌,她轻声自言自语:“其实,铃兰本不是娇气的花。养得太精细反而逆了本性。”

云络直摇头:“不娇气?这花看起来简直娇弱到极点了。”

铃兰那细弱的茎,低垂的姿态,还有铃铛般白嫩小巧的花朵,怎么看怎么小家子气。

苏澹月凝视云络,缓缓感慨:“花和人一样,不可貌相。”

云络看着那双太过清澄的眼睛,心里突然又不舒服起来。猛地想起想疏远她的本意,眉目一下子疏冷,正巧看到窗框里面一层黑铁,面色大变。

匆匆查遍公寓所有窗户和通风口,果然都装着可推拉上锁的厚铁板。

她终于愤愤冷笑:

“呵,我说怎么这么好,不听话还给大屋子住。敢情到处都能封起来,就是个铁牢笼活监狱,是不是?”

苏澹月低低道:“铁窗应该有其他用途。”

云络干脆转身,面对镜子整理衣装,嗤笑:“得了吧。他折腾也折腾够了。现在人不见影,几个意思?”

苏澹月恍若未觉她的疏离,犹自凝视良久。直到云络似不耐烦要再重复追问,她才平静地开了口:“你还发低烧,我联系老板让任务晚两天。”

云络皱眉:“多事。”

苏澹月欲开口,突然响起邮件提醒,她拿出手机。三十秒不到,邮件自动清除,显示无法读取。

“阿络,老板在秦川棉厂等我们。”

云络手一顿:“秦川棉厂?”她唇边笑意莫测,终归少不了一点讽刺,“我还以为,那就是个测试的套儿。还真有这厂子?”

苏澹月低头看表:“十分钟赶到,走吧。”

再次回到秦川棉厂旧址,云络不动声色观察周围,面无表情。苏澹月与她相处百年,从面无表情之下看出了隐忍的怒气,显然上次留下的记忆非常不愉快。白天看,这间棉厂更加破旧,但总体在外观上和梦境里区别不大。

苏澹月走上前,云络却没跟上。

她回头:“阿络,别担心。”

云络不理她,兀自利落地拿出枪,装满子弹。

苏澹月蹙眉,终究没过问。

废厂子入眼脏乱破旧,只是这次两人的注意力,完全落在站在厂房中间侧对她们的人身上。那是一男一女,差不多高。男的在给女的穿外套,那女的一直摇头,前一刻还被硬塞上羽绒外套,下一秒就赌气般麻利得脱下来。男的也不生气,再次温声细语好言相劝,又给她穿上。

苏澹月一眼认出男人是老板,只是旁边的女人倒让她多留心一分。

感觉到来人,女的突然侧头。

目光对上那张漂亮的脸,云络眼角一跳,压低惊呼:“叶雨初?”

一旁苏澹月却笃定摇头:“她不是。”

云络扫她一眼:“你又没见过叶雨初。”与苏澹月不同,在凤凰的时候她可是借叶雨初这个好饵,差点钓到姬云都这条大鱼。更准确的说,是已经钓到,但又被挣脱了。

苏澹月刚想说你在天子山的举动我都清楚,怎会没查叶雨初。但提起监视可能又要翻脸,她换了表述:“叶雨初不就是跟在姬云都身边的那个小警察?我在苏家镇的时候远远见过几面。她怎么可能在老板这里。”

姬云都警觉性很强,不好监视,但是出入苏家那几回还是在苏澹月掌控之中。她曾和叶雨初一起离开苏家去裱画,而且后来看似“狂化”的姬云都用刀逼自己说出“雨初在哪里”。当时天子山的祭坛里,姬云都也因为人质叶雨初放弃了对阿络的追杀。

种种迹象表明,姬云都很看重那女人。

只这一点,也足以反证眼前这个和老板亲昵的女子,绝不是叶雨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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