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城。深夜。

“你走的时候，她们还没离开村子？”说话的是个长发高束的男性。虽然蓄发，但却一身黑西装笔挺，站在阴暗的屋子里。他的声音非常好听，甚至有点雌雄莫辩的意味，让人想到冰雪砌塑的美少年。

屋子像个监控室，满墙都是摄像投影。大概能看出被监控的是个废弃的厂房。

屏幕上的光勾裁出他身形，风姿如玉。

虽然身形已经拔高，但还是一张未脱稚嫩的孩子容颜——不会联想到英俊，反而觉得眉目精致漂亮。基本可以定性，他还处在从孩子长成男人的过渡期，是个大约十五六岁的青少年。

他朝蜷缩在沙发里的女人说话。女人只穿着家居舒服棉内衣，好在监控室里暖气开得很足。她抱着巨大的熊娃娃，嘴里一动一动的，似在咀嚼。被嚼得稀烂的葡萄，汁水被吸没了，可葡萄肉一点没动，又悉数吐掉。然后再次捡起下一颗，如法炮制。

咬住葡萄皮慢慢撕开，晶莹唇齿沾上汁水，愈发显得粉嫩唇舌娇美诱人。懂得媚惑术精髓的存在，从不会刻意去搔首弄姿。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皆是勾魂。如果此刻有第三人在场，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认为她在勾引自己。

她吃得优雅又浪费，风情流露。

好似吃葡萄就应当是只吸一点汁水，剩下的都入不了口。

但是仔细看去，却分辨不出满足与否——因为她脸上没有喜欢或厌恶的表情，只是唇角始终上翘，似笑非笑。容颜明秀，媚态天成，皮肤白皙似能掐出水来，要不是脖颈处有深深的青紫掐痕，狰狞可怖，简直就是无可挑剔的瓷娃娃。

她聚精会神看电视，动画片放得正欢。伐木工又一次输给了两只熊。最后和地雷一起关在笼子里。女人慢慢张口：

“嘭！”她做了个爆炸的口型。

青少年只觉脑海里传来一道细细的女声，和配音不同，却说着同样的字眼，“嘭”。

她看得那样痴迷，以致完全不理会他的问话。他无奈地笑起来，流露出宠溺的意味，像在看妹妹调皮闯祸，虽然生气也无可奈何。这个表情用他那张漂亮的面孔做出，更加赏心悦目。

动画很快放完了。她这才转头，看向少年，一双勾魂的眼睛里似盈盈欲泣。少年认命叹口气，拿起遥控器换了个台，又是熊出没，正演到一半。

她又专心致志地开始看。

“嘛，这集不是看了六遍了么。果然小孩子要远离电视，上瘾还真麻烦。”青少年扶额轻声念叨，转而又微笑起来，爱怜得看着她，“算了，开心就好。”

他一点都没有觉得，把一个身形高挑婀娜的女人叫“小孩子”，有什么怪异。

“果然短信一到，她就去救白泽了……”他开始自言自语，“让她不得不分心，凤凰那边才好安排。唉，也该再催那位动手了。”

电视里传出伐木工桀桀笑声。

他正出神，脑子里突然响起女声，细细地，笑得特别怪。那感觉……像漂亮的女妖精突然羊癫疯发作一般，格外瘆人。他皱着一张脸，按住额角的青筋喊了出来：“阿嫘！不要乱学怪笑，太难听了！”

阿嫘转过头，看到他咬牙切齿的脸。

他狠下心，吓唬道：“再学他，我就把小泽关起来，不让它陪你玩儿！”他指着屏幕里的伐木工，一脸愤愤。

一旁桌子上的钢球突然咔咔咔越长越大，虽然没有完全变出原形，但巨大的兽角和人面已经悬停半空，赤红荧光瞳爆出镭射光，照得他睁不开眼。还来不及解释，女人猛地从沙发上跳起，“蹭”得跳到少年面前，死死抱住他——因为猝不及防，一下子与柔软的女人撞满怀，他惊懵了。

漂亮的脸蛋陡然涨得通红，手都不知道放哪里才好，虽然监控室里也没有其他人。脑海里传出细细的撒娇声：“哥哥，阿嫘喜欢小泽，不要让小泽走，不要让小泽走……”

红色的镭射光如芒在背，似乎也在恳求。

——简直毫无办法。

“好了好了，我不让它走……你先放开。”他重重喘气，摸过被女人一进房间就扔到地上的玄鸟云雷纹窄袖白曲裾，不顾她的挣扎，半强制得给她套上，“阿嫘，你还是要穿衣服的，不能这么乱来……”

他脑子里又传出声音：“疼。磨得疼。阿嫘不要。”

认命地叹口气，终于还是只给她随便披了一下，腰间轻束，口中轻轻哄着：“不疼了啊，这件布料细软，不会疼的。阿嫘皮肤这么好，哥哥才不舍得它磨破呢。”

话虽如此，动作再轻柔，她腰间还是被擦红了。这简直柔嫩得不像人类的皮肤。少年目光落在她被掐得青紫的脖颈上，眉眼中掠过狠厉。

“只挖了眼，还是便宜他了。”他喃喃。

阿嫘只孤零零笔直站着，仰起头，眼神空洞洞的，像失了魂魄一般。

男人脑中有响起声音，很轻：“来了。”

“谁？”他专注给她系好腰带，抬头。阿嫘又像个呆木偶，不说话了。他只能回头，立刻明白了阿嫘指的是谁，那也是他一直在等的人。

两个女人，一前一后，出现在监控屏幕里。

监听器里传出她们说话的声音，满是疑惑，却和自己期待的分毫不差：

“老板怎么会在破厂子里面？这里到处都是灰尘，就算不损坏精密仪器，也会影响数据。确定没搞错，苏澹月？”

这是来到西安三天后，她们说得第一句话。

云络背对着她，正眼也不瞧上一分。这是她们闹得最僵的一次。苏澹月三天来始终有些恍惚，思忖到底怎么就到了这一步。实质上一开始在高速路上还是能愉快地聊上两句，毕竟也算一起在苏家镇度过几天假。但后来不免说到任务失败，苏澹月轻描淡写，只道姬云都毁了饕餮，云络感慨：

“速度、力量、耐性、灵敏度、战斗意识……啧，不管从哪方面看，姬云都都挑不出来多大毛病。简直是天生的暴力机器，怪不得老板把她的数据都当宝贝，上次还是侵入他私人数据库才看到了点。”

这话成功得让苏澹月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一下：

“你入侵老板私人数据库？”

“啊。”云络也没瞒她打算，直接承认，“多亏了那些数据，我才知道姬云都身体有缺陷，她复原能力很差……你就不好奇？从九年前姬云都醒过来，老板就更不见影。每次任务，不管做什么，都要附一句别惹国安科工局那帮人。我早就想看看，姬云都到底有多强。”

从这句不断偷换主语的感慨里，都能感觉到她对姬云都力量的执念。

苏澹月无语，纠正她：“是你多心，老板一直低调，跟姬云都醒没醒无关。那是国|安的下属，开发国防尖端科技的高研所，厉害的不只一个姬云都。”

老板不想对那帮人，无非是韬光养晦。

她眸光微微一黯：不管出于何种缘由，至少这二十年没对峙到和姐姐拔|枪对射，已经够了。

“呵。一群入不了眼的东西。”

苏澹月苦笑：云络似乎完全忘了，以前捕捉孰湖时，差点被她口中“入不了眼”的特种兵打成窟窿的事。

“姬云都太过特殊，对付她不切实际。老板的思路是对的。想要他们不找麻烦，应该把精力用在钳制其他人身上。”

她想起苏家后山，雪夜里那双赤红如鬼的眼瞳。

天子山祭坛里，她全程监控云络动作，看到姬云都挥刀肢解了机械傲因，苏澹月已觉强到超出人类的力量可以达到的领域；而在苏家后山，亲眼看着被血样刺激到狂化的饕餮，在姬云都面前不堪一击，化为血水……

当姬云都钢刀架在自己喉咙上时，苏澹月清晰地感觉到周身迅速变冷。

自己因为药剂百年不死，也算不上正常人类。但正因如此，对同样超出常理的存在，苏澹月更为敏感。

姬云都的强大，带给她的恐惧，甚至大过了死亡本身。

在苏家镇几日，她连续从噩梦中惊醒。梦中姬云都暴红的眼睛盯着自己，而长刀已经刺穿心脏。鲜血四溅，在雪地里凝成恶心的血块。夜半低喘，看着隔床云络睡得四仰八叉，突然觉得云络在有些方面的确胜自己一筹——

被同样的力量震慑过，云络还能安然入眠。

为什么要刻意去招惹她？你想和她合作什么？姬云都的力量……究竟满足了你哪种渴望？

苏澹月很早就想问。

“武罗任务失败之后，姬云都才在凤凰出现——当时你完全可以直接离开凤凰。可你没走。反而刻意惹上她。”

在云络自己把话题引到姬云都身上后，苏澹月终于问出了口。

云络不吭声。

“不惜把普通刑警牵扯进来，在医院里放火，搞出那么大动静。如果不是老板后来打通上面，那次就要彻底坏事。我知道你打报告说利用姬云都再次捕捉武罗——那种幌子骗老板都未必行，不必来糊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