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梯石栈，群峰竞聚。

被钳制着无法动弹，她眼睁睁看自己被推搡着，向悬崖跌去，云络竟也没放手，与她一同坠落。

越坠越快，头晕目眩，呼呼风声刮擦双耳，刺得生疼。她来不及惊恐，腰间却被狠狠一勒，陡然多出一股强劲力道，阻拦下坠。

勒在腰上的东西太紧，冲力也大，内脏瞬间都像被挤变了形！

强烈的痛楚从腰部传往全身，叶雨初缩起双腿痉挛，却无法形容眼前惊悚：类似铁蒺藜的鞭子勒住了腰，铁鞭有三寸粗，突如其来出现在云雾遮拢的上方。

上面长满了倒刺。

铁刺轻易穿破风衣，深深捅入体内！

因为外套挡着，暂时没有血渗出。叶雨初牙关咯吱，控制不了肌肉抽动。

“别玩花样，不然死得更快。”云络勒住她，漠然警告。

上提的力道终于战胜重力，两人停止下坠，被缓慢提起。叶雨初眼前一片模糊，周围都是空荡荡的雾海，不知身在何处。

冷汗满额，牙关直颤，强撑不痛哼。

然而一直被吊，倒刺像发射源一样不断刺激神经，叶雨初终于撑不住昏了过去。

姬云都进山时，已经下午四点。

她也赶赴同一家旅社，老板表示：现在没摩托，这么晚也没有游客愿意包车到老屋场。

路太难走，恐怕只能等明天。

她只沉默地订房间，将厚重旅行包放下，轻装上阵。走出旅社时，有人窃窃私语：“我看微博有人刚刚在张家界跳崖了……”

似未听到般，姬云都行色匆匆。

手机却突然响了。

“姬大人。”对于对方能查到自己手机号，姬云都并不惊讶。

“你想干什么？”

耳机里传出轻笑：“想和您谈谈。可惜见您一面不容易。只好先把您朋友请来，问问喜好。有人提点过我，说您素来有君子遗风。我心慕君子，惶恐礼数不周，让您见笑。”

“仰慕君子？”她声音很冷，“我只看到了绑架犯。”

那人苦笑：“您误会了，请客而已。”

姬云都在疾走，呼吸掌控得分毫不乱，不让对方发现端倪。她在定位对方坐标，必须保持信号不断，才能持续精确范围。

“请立刻放了你的客人，江源的案子还有回旋余地。”

“真的么？”这次只剩幽幽叹息，“人死不能复生。有什么余地？”

“我已经要求凤凰警方中止侦查。”姬云都眉口吻淡漠，听不出丝毫变化，“这个诚意够么？”

那端“啧”了一声，好似玩味：“您不怕没法给他们一个交代？”

“你设局引我出来，我也必须与你见面——不需要别人搅进来误事。我手上没定罪证据，这点你很清楚。说你的条件，我们谈判。”

她声音冰冷，如同机械平稳运转，明白这种冷静也是对方想听到的。

范围越来越小，坐标彻底锁定。

耳机里唯有沉默，似乎真在沉吟个中利弊。姬云都却跑得更快了，她深知自己已失先机，只能被动救援。

姬云都眉目一沉，做最后尝试：“那我先来。只一个请求：请先有诚意地‘送客’，如何？”

言辞之利，不过在拖时间。

“很遗憾，我暂时不会送客。”她的声音陡然冷漠又克制，不逊色于姬云都，“对您朋友，我会尽应尽的礼数。”

“我在天子山西麓。您会用您的办法找到我的，我很期待，再见。”

——通话中断。

姬云都一路飞奔，山中天气多变，开始淅淅沥沥地下雨。游客要么找个地方避雨，要么撑着伞慢慢拍照，看到跑得飞快的人影在山路间闪过，都有些惊讶。

“嘿，那人是谁！”

她刻意绕开景点，路越走越偏僻。

后来完全就是在丛林中跳跑，听不到人声，因为下雨的缘故，雾气越来越浓，周身都能看到明显的白色。

姬云都居然从包里掏出一个埙，三两下爬上树，低低吹起。

她吹得不重，但埙声却传到极远，山林嗦嗦作响，幽静中似有某些不知名的东西醒来。

湘西原始森林里，到处都是古远秘密。

拂动的草叶中，突然现出一张青色的巨脸。他离姬云都有些距离，缩在湿润的苍苍青红林中，眼睛一眨不眨。

姬云都低声：“能听懂我的话么？我想请你载我一程。”

巨脸慢慢动了，它向上抬了抬，露出矫健修长的四蹄，身体硕大，站起来近乎三个姬云都高——根本就是个怪物！

但姬云都非但没有惊讶，眼瞳中反而流露出怀念。

四蹄没有动，巨脸的脖子像老鳖一样，灵活地伸了极长，俯下贴近姬云都的脸。鼻翼翕动，像小兽一样轻嗅，虽然五官长成人形，脸周围却长满长鬃。它在姬云都手臂上蹭了蹭，尤为亲昵。

“我朋友有危险，能帮帮我么？”

巨脸向后缩了一米，而后整个身体耸立起来，露出长达三米的粗壮蛇尾！尾巴小心卷起姬云都，将她轻放在自己背上，而后左右甩甩头，似乎是答应了。

姬云都垂眸，伸手拂过它顺长青色鬃毛。巨兽背上有两道长而深的伤疤，深得见骨。伤疤看似有一段年头，外面的皮肉已经长好，但依旧凄厉骇人。

看到伤疤的一瞬，她眼中墨色渐浓，盛满了名为愤怒的情绪，却都被狠狠克制住。

它迅速跑动起来，奔腾之间，好似整片山林的草木皆在震悚！

似乎洪荒蕴存的命数翻涌醒来，被遗忘的历史倒带，被驱散的灵气再度萦绕于此。

它们作为万年前这里的主人，终于不再隐藏躲闪，得以奔跑飞腾，哪怕人间换世，哪怕欢娱一刻。

她伏在怪物背上，轻声道：“谢谢，孰湖。”

叶雨初觉得身体里有针在扎，即使睡梦也痛不欲生。

她挣扎醒来，发现周围极暗，空气翻滚着雨水泛滥的霉味。手脚都被绑紧，前面是一方宽阔的台地，青铜铺地，隔十米一盏烛台，幽幽照明。借着微弱的光，她看到自己居然被绑在一根青铜柱子上。

云络靠墙站着，笔记本架在左肘臂，右手灵活地敲键盘。

“醒了？”她停止敲字，递过保温杯，“润润嗓子？”

叶雨初偏过头：“你想怎样？”一说话腰腹剧痛，不由低头咬牙。低头一看，外套不知被扔到了哪里，只穿着被血染红的衬衫，阴寒加剧她伤口的敏感，她不知道是不是还在渗血，但疼痛来得翻江倒海，一时脑门冷汗直冒。

云络叹口气：“少说话。你伤再加重，就真控制不住了。”

云络指了指天上，叶雨初抬头，模模糊糊看到一线光亮，似乎是洞口。不由骇然：她们应当处在天子山，或者某个不知名大山内部深处，也许是上千年前开凿的山洞里，更加深逃脱的难度。

但还没心凉多久，她就发现上面突然亮起两束红光，双眼一不小心和红光对上，突然震耳欲聋的吼声传来。红光逼近，野兽的腥臭味也陡然扑面——铁蒺藜又破空出现，直直指向她的脸！

叶雨初觉得脑后一凉，细密的痛感再次袭来：“这是什么？”

所见超出了她二十二年人生的认知范围，已经无法用言语表达惊悚：她望着大约有一个半成年男人高的……钢铁怪物，扑到面前。

野兽会有镭射眼？

长着铁蒺藜一样的舌头？

它的前肢不是手，而是壮硕的猿臂肌块，巨大的手掌是尖锐的虎爪设计，精钢爪牙在黑暗中泛起冷光。

“舌头”在她额前停下，有血珠儿滴落她额头。

怪物发出尖锐叫声，分明异常躁动。云络的电脑似乎在运行控制程序，她飞快敲键盘，怪物无法动弹，还在低吼。

“云络，私造人工智能用它杀人，绑架警察，足够判死刑知道吗？”这个档儿，叶雨初强逼自己冷静，忍住腹部抽疼，厉声喝道。

云络却幽幽一笑：“叶警官在威胁我？”

叶雨初低喘。

“读过《神异经》吗？那是我很喜欢的一本古书。里面写傲因喜食人脑，性情残暴。它虽然是不完美的复制品，但你的脑子对它的吸引力，还是超出我的预计。你还在出血，腥味会刺激它的感知器。前两天行动它出了点故障，我不能保证，现在不会再次失控。”

“省点力气吧，叶警官。”

仿佛为了确证她的话是对的，叶雨初腰腹间又开始缓慢渗血。

她痛得脸色愈加苍白，精神不济，咬唇不再争辩。额头还染着野兽的腥臭气，怪物依然离她很近，随时都会暴走攻击。

“杀人加上袭警。”叶雨初低低道，“看来你很想收到通缉令。”

云络歪了下头：“那个啊……”

“如果他们有本事的话，我应该已经收到一沓了。”

叶雨初冷哼。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身上伤没有好转迹象，明显更加虚弱。在低温寒冷的环境里，精神更难集中。

云络原本低头埋在笔记本上，突然靠近，再次递水给她，被无声拒绝后直接上前撬开下巴硬灌：“我也不想对女性粗鲁。抱歉……你可不能这会儿虚脱死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

她意识在模糊，隐隐焦急：云络不急着杀她，很可能把她当成了人质。

可除了江源的案子，她们再无交集。也就是说，云络等的人，十有八|九就是某个同事，在“那个人”心里，自己还算有一定份量，能够作为交换利益的筹码。

她会想见谁？

叶雨初咬唇忍着疼，勉力战胜低温侵袭的倦怠：她是逃犯，铤而走险绑架，极有可能想逼警方销案。

能做到这点的，陆队，或者局长。

同她关系近的就是梁信和高瑾，也不排除可能。

“江源与你有什么过节？”她嘴唇咬出血丝，腥苦味在嘴中漫开。

“算不上过节。”云络回得偏慢，甚至有些漫不经心，“是个听话的孩子，身子也很有趣。”

——有趣？

叶雨初将诡异点默默记下，不动声色：“是么。19号晚上他和王洋、李玮、洪连昌一起进的天子山。我在摄像头里没见到你，你是从侧门进的吗。”

她隐约听到云络低笑一声：“那不是自找麻烦？我当然走正门。白天风光这么好，难得出门一趟，错过多可惜。”

叶雨初沉默片刻。突然望向她：“你之前没见过他们！”

云络瞳孔中流转出满意的笑意：“失血不少，倒还没笨。”

叶雨初眉头却皱得更紧：腰部以下已经没了知觉。现在非常困倦，掐掌心快起不了效果。

耳畔又响起远远近近的脚步声：“叶警官脑筋蛮灵活。傲因就缺个脑子，缺个够灵活的信息分析中枢。”

“……网友。”叶雨初喘息着，又吐出一个词。

云络眉头一挑，继续用之前的办法灌了她半杯水，俯身附耳含笑低语：“继续。网友怎么了？”

“你和他们是网友。”她闭上眼睛，感觉到云络落在耳畔的呼吸，温热却致命，“但没有见过真人。是你约了他们四人来这里。”

“唔，稍微有点偏差。不过大体不错。”云络平添了点兴头。

叶雨初觑开一丝眼缝儿，慢吞吞道：“江源与其他三人还不一样。我想你和他联系更多。尸体里你无意留下了信息，才想偷它出来……”她仰起头，筋脉显现，锁骨凸出，肩头瘦削骨感。

苍白的颈子冻得白里发青。

云络盯着她光滑的颈项，目光渐渐暗沉。

视线缓慢向上游移，停驻在湿润的唇瓣上。微微张开，浸了她强灌下的温水，敷了层薄薄的水膜，温润得不可思议。

她等它吐露只言片语，难掩期待。

那双薄唇微微翕动：“你毁了尸体。”

云络眉头一皱，好像有点失望。

后退一步，冷淡至极：“别绕圈子。你要猜我在尸体里留了什么，而不是我有没有毁掉它。反正迟早都得销毁。”

叶雨初望着头顶，傲因镭射眼发出了猩红荧光，脑中电光火石，突然想通了一点，竟然弯了下唇角。

这个神情让云络猜不透。

“在想什么。”

叶雨初做了个口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