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山别字”原本紧闭的大门前,站着一名女子的身形。尽管她的面貌隐藏在面纱之后,明重焕也明白她是谁了。
那是他最想见到,也最无颜见到的人。
过去他为楚家所收养,自有记忆以来,他最初认识、学习到的一切,都是家中长辈教予他的。
此外,他还有一个自小照看他长大的姊姊——楚伊。
一段时间里,明白身世真相的明重焕,对自己的身分感到困惑时,是楚伊坚定地告诉他:无论如何,成为自己所想的样子,只求无愧于心。
当恶名昭彰的魔教教主,竟是以楚家家传武学为根底,这样的传言,楚伊当然不相信。
她护着明重焕,坚信他被冠上的罪名,为他人恶意栽赃。
这份信任仍是被明重焕亲手毁去了,在他真正现出魔功的那一刻,楚伊眼里除了失望,更多是对自己的责怪;责怪自己未能及早发现真正的他。
楚伊颤颤巍巍地走过来,抓住明重焕的衣领后便要回去。面对那男人的询问,楚伊只将明重焕称作故人,这回见着了,便要和他好叙旧叙旧。
到头来,明重焕还是进了那院西山别字。
待梳洗过、换上新衣裳,明重焕才又被仆人领到楚伊面前。
那已是接近傍晚的时候了,整座庭院笼罩在夕阳的澄黄中。透过光线,明重焕发现黑色罩纱下的轮廓,似乎较先前更加消瘦了。
故人相对,楚伊再也压不住情绪。
“你真的是重焕......”楚伊的声音明显哽咽,她紧握着明重焕的手,道:“那太好了,还来得及和你说声对不起。”
“我才该道歉!我......”
“对不起,我没能替你拿回焰魂石。”
“楚伊......”明重焕只觉那双手有些冰冷。
“那东西......不得也罢。”
一块焰魂石,既是力量、也是罪恶的源头。多少人为了它,灭了他人,也毁了自身。
楚伊缓缓地摇了摇头,道:“我不怪你,楚家也不会怪你。你一直都是我们家的弟弟,你的选择,我们都能够谅解。”
“......我原本,想说能在这里找到爹娘。他们知道后也一定不会责怪你的,一定不会的。”
明重焕喉头酸疼,艰难地开口:“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那时落崖的明明只有他一人,楚伊怎会偏偏落入和他同一个裂缝中。
“我也......不知道,”楚伊微微垂下头,“那时候,我不忍心让你一个人。”
心尖抽痛,是最深刻的懊悔,却再也无法挽回。
明重焕伸手要揭开她的面纱,他甚至看到自己指尖还有些颤抖。
面纱揭去,仍然是熟悉的面容,但是,一片黑色的纹印像腐烂的残根攀附在她左脸上,层层错结。
明重焕知道那黑印绝对去除不了,它已经根深柢固,并往皮肤之下渐渐侵蚀。其名为“蚀骨之毒”。
“为什么......”
一旦死了,生前受了什么伤、遭了什么毒,应该也不会带至冥间了。楚伊身中的蚀骨之毒,不但未消,甚至严重至此,明重焕确信这里真是另一个世界了。
“算一算,我也待在这里快十年。也许,是因缺了真气催发,我才能撑到现在呢。”楚伊双眼微微瞇起,不知是悲是喜,抑或二者皆是。
“你也撑不了多久了。”明重焕低声道。
楚伊将面容隐回轻纱下:“初来到此地的时候,我以为自己也是死了。我从更北边的地方来,途中巧遇贵人相助,才终于安顿下来。......哈,我认为,自己仍是幸运的吧,在我以为支撑不下去的时候,总会出现让我支撑下去的理由,可能是一个念想、一件开心事......”
她好像很轻很轻地笑了:“后来,我还有了孩子......”
明重焕静静听着她讲述来到这世界后发生的一切。对他来说,与楚伊分离不过数日之前,如今再见,竟是十年岁月相隔。
内心唏嘘同时,明重焕隐隐感觉到她心绪有些不稳,似乎是长久以来,承受莫大的压力所致。
而那八岁娃,竟然是南境共主的孩子。
华氏宗族统领赋虞这块土地已有三百余年,再间接控制南境也有一段不短的时间了。
这出身皇室的孩子,此番前去西面山上采寻稀有的草药,也是为了调养母亲日渐虚弱的身子。
只是,楚伊没告诉他,她会消瘦虚弱,正是因为面上逐渐浮现的蚀骨之毒,然蚀骨之毒无药可解。
八岁娃拿着木剑在院里挥起来了。剑身的长度和他差不多高,挥着也有些吃力,那中青年男人亦站在他身侧,教他几套简单的过招。
本想说萍水相逢,不问名姓,但如今身分既然明白了,料想之后也难断牵扯。
“他叫什么名字?”明重焕轻问。
“白渊。”
跟着楚伊答复,明重焕也再覆述了一次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