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想一想好一出狗血戏码,但大丈夫能屈能伸,非常时期非常手段,权当安慰。
这个时代人们睡得早,一轮明月亮盈盈挂在中天。我掐着被角躺在月光下面,莫名鼻酸。我穿越时是一个意外,身上没有带着什么物件,这大明王朝亘古不变凌空日月,是我和从前唯一的联结了。
从蟹壳青鱼肚白等到朝霞漫天,第一件事就是拜见母妃。
未来的孝定太后生得眉目和婉,对我们姐妹三个几乎有求必应。“冯保的字不错,人也清正。我的儿,只是有一点,倘若是他哪里欺辱怠慢了你,切不可私自惩罚,要告诉母妃和父皇,知道了吗。”
“是。”我点头应承,乖乖巧巧向她怀里一滚,看着在母妃身边呼呼大睡的小妹妹,伸出小手摸摸她温热饱满的圆脸蛋:“妹妹真好看。”
李贵妃也捏捏我的脸:“你们兄妹四个啊,一溜儿地长得一模一样,都是这么的可人儿疼,难不成肚子里自己商量好的呀?”
我哈哈地笑,却有一瞬间怔忡,这脉脉温情是公主的,不是我。
正在此时太监通传,冯保在门外给母妃请安。我知趣地从榻上扭下来,奶娘将小妹妹抱进偏殿,妹妹在她怀里睡得正香,咂着小嘴。
冯保自外头进来,起身后两人一言一声地说了几句,大多是我那个太子哥哥平日里起居琐事,他一一报给母妃听。
“这就是了,这丫头今儿个同哀家求着要练写字儿,这差事便与了你吧。”
我亲耳听冯保应了一声是,才提着裙子美滋滋地晃了出去。晚些时候,皇帝来母妃宫里用晚膳,榆桃忙忙碌碌地替我一一穿妥衣裳,梳好发髻。这个穿越得来的便宜妹妹才两岁,脾气可是不小,许是穿衣裳穿的不高兴了,嘴巴一撇放声大哭起来。
于是哄孩子的哄孩子,抹眼泪的抹眼泪,穿衣裳的穿衣裳,一片鸡飞狗跳好不热闹,我伺机寻了个当口,偷偷溜了出来。
“皇上最近龙体不□□康,昨个芝姑姑进去伺候还同我们说呢,皇上脸色蜡黄蜡黄,眼圈黑得跟什么似的……”
我小心翼翼地揪着新换的裙子免得粘了尘土,努力地攀着窗棂偷听宫婢喝茶聊天。这个皇帝阳寿没有几年了,还依稀记得当年写论文查阅资料的时候翻阅过文献,神宗年岁很小就登基继承皇位,冯保伴幼主左右自然气焰嚣张,不可一世。
本以为身为公主就能手握风筝线,却没想到历史的脚步更加急切。
“瑛儿,快过来!站在那里做什么,父皇母妃都在等你呢。”姐姐站在那头叫我。
她今年不过六七岁,泼天富贵堆出来的女儿,深宫内廷教化出的公主,规行矩步,远远望着通身便是人莫能比的气度。我同她并肩而行,目光不时落到衣缘上暗绣忍冬花纹。“今天父皇兴致高,不许顽劣胡说惹父皇生气,听见没有?”她轻拍我的后背,又翻开荷包,往我嘴里塞了什么东西。
圆滚滚的小三角在牙齿舌头间转几圈,浓郁的蜂蜜和玫瑰味道。
“好吃吧?这个是粽子糖。”她嘴里也含了一块,清丽眉眼笑得弯弯,“我上午从食盒里偷拿的,喏,荷包里还有很多,不许说出去啊,不然以后都不给你吃了。”
我转头看了看后面跟着的几个内侍,心里深深担忧这个承诺的秘密性,并默默收回了那句规行矩步的评价。
朱尧瑛的记忆显示,她们虽生在皇家,但自幼也没有见过父皇几面,加之皇帝近几年纵情声色,对皇子公主们少有挂怀。今日皇帝身体明显有些不济,纵有亲近的心,所以也都收了起来不敢多话,一顿饭大家吃得食不知味。“姐姐,糖。”我轻轻拽了拽她的袖子。李贵妃正捏着帕子替皇帝揩额上的汗,姐姐面不改色地从荷包里摸出一颗,塞在我的掌心里。
我们对视,会心一笑。
正此时太子姗姗来迟,身后照例跟着太监冯保。大家互相君臣父子皇兄皇妹寒暄一番。我分了神去看,冯保仍然垂手立在边上,平淡如水的面孔看不出什么表情。
“父皇,儿臣今天请过母妃的安了,母妃特地容儿臣同皇兄一同回去习字呢。”
“好,瑛儿难得这么用功。若是习字晚了赶不上宫门下钥,直接宿在端敬殿便可。”皇帝点头赞许,混浊不复清明的目光在我脸上身上上下扫了扫,突然说道:“瑛儿长得比先前高些了,同嘉定从前一样。”
李贵妃轻声附和:“是呢,臣妾也愈发觉得她生得像从前的嘉定大长公主。”
一种突如其来浓烈的喜悦和酸楚涌上心间,那是公主原身的情绪波动。我维持着表情,心里叹了口气。因为感情过于强烈,所以外来的灵魂也都能感知到。我突然很想摸摸她的头。
皇帝由宫人搀扶站起身,我们齐刷刷地下跪:“恭送父皇。”直到身影消失在宫门外。太子才对我眨了眨细长的眼睛:“四妹妹,就数你胆子小,晚上可别怕得尿裤子!”
“你才尿裤子呢!”我气鼓鼓地撂下筷子,反唇相讥,“也不知是谁一直说殿外闹鬼,半夜哭喊着要回景阳宫,结果第二天发现是糊窗户纸脱了个缝儿,风一吹啪啦啪啦的响。”
太子笨嘴拙舌的,索性低了头大吃大嚼。“你们几个,皇上一走了就像出了丹炉的猴子似的。锦芦,去将四公主的笔墨用具取来。”母妃抱起昏昏欲睡的小妹妹,轻轻摇晃哄拍了一会,仍旧交给乳母。
她眉间隐隐郁结,联想到老皇帝如今光景,我如今的身份也不好多说什么。夜晚的风滞涩浓重,冯保高挑瘦削的身影在明亮灯光中割出一个沉默的形状,而我只能跟随着他,沉默地向前。</l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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