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乱战打了三年，边关百姓和将士见惯了杀戮，看淡了生死。过惯了这样的日子，也就淡了一些人性。

京中的人似乎都以为从那样残酷的地方归来，必然是更加惜命，更加珍惜情感。可恰恰是那样地方回来的人，杀起人来眼也不眨，若是命令他们去杀自己的同伴或是亲人，也是不会有丝毫犹豫的。在战场上，犹豫就等于死亡。

和平是以皇帝自缢换来的。

邻国送来一位年轻太子，说是新皇。朝中众臣也就拥着这位上位了。哪怕这位新皇帝是个沉迷酒池肉林的孬种。

定下吉日，带着新皇帝过了一遍行程。新皇帝坐上龙椅，开新国号丰禾。

丰禾初年。

虽然新皇下令解除宵禁，街上仍是一个人都没有，只绵绵飘着细雨落在青石板上。

月光也白惨惨照在地上，拉出一道黑影。随之而来的是木屐不紧不慢踩在地面发出的嗒嗒响声。

来的人叫李十二，穿一身白衣，发上簪一支镶金白玉簪。仔细看才发现白衣上用金丝绣着芙蓉暗纹。右手执一把红色油纸伞，左手提着一个乌黑发亮的酒葫芦，酒葫芦上还刻着“十二”两个大字。若不是他背着一把用红布裹着的大刀，怕是都以为他不过是哪家有钱人家的少爷。

再见李十二时，他已翻身进了皇宫，正坐在一处大殿的琉璃瓦上喝着葫芦重的酒。

他此番潜入宫中只因和他的江湖朋友打了一个赌，要从宫中偷个东西。什么都行，只要是宫里的东西。

此时他对月饮酒，正是在思考到底该偷点什么。

初春，再加上这绵绵的细雨，如同根根银针刺入骨里。丽春宫前正跪着一个瑟瑟发抖的小太监。

这小太监看起来也不过十二三岁的模样，也不知是犯了什么错，被主子责罚跪在这儿，脸上还有些红肿。

小太监低垂着头，冰凉的手敷在两颊，似是想要消肿。

“喂。”咔嗒一声脆响，似乎是一个人从哪儿跳到了他面前，“把头抬起来。”

小太监听话地抬头，一双含笑的桃花眼正细细打量他，眉梢还带一点淡淡的朱砂痣。

“长得不错。”桃花眼笑了一声，“你愿跟我走吗？我带你出宫。”

出宫？小太监微微皱眉，“出宫做什么？”

似是被问住了，桃花眼拿一个乌黑的酒葫芦抵着下巴想了一会儿，又看一眼这小太监，突然哈哈大笑，对小太监作了一揖，“得罪了。”

小太监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醒来时，已是在李十二下榻的客栈中，浑身被扒个精光，身上暖洋洋的，似是刚泡过热水。床边还站着个年轻男子托着下巴皱着眉打量他。见他醒了又凑近了一些问道，“你醒了？”

“我怎么在这儿？”小太监惊恐，要是丽妃娘娘发现他逃走了，定会拿烧红的炭烫他的。

“你不用怕，离了皇宫，不会有人欺负你了。”男子安慰道。转又回过身对坐在桌旁翻着话本喝酒的李十二道，“我让你去偷个物件，你怎么给我弄回个大活人来！”

李十二看也不看男子一眼，“不是你说的只要是宫里的东西，什么都行么。”

小太监坐起来，见桌边那人就是宫里跟自己说话的人，再看他翘个二郎腿在那儿看话本，那不靠谱的样子，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我不跟你吵这些，”男子扶额，“我可先说好了，人是你弄出来的，今后也得你负责，别又弄个烂摊子让我收拾。”

言罢也不给李十二反驳的机会，从窗子翻走了。

“你别担心，往后你就是我的人了，我会罩着你的。”李十二放下话本，对着小太监坐好，“从今天起，你就叫李十四。”

为什么不是李十三？

小太监抬头，张了张嘴，畏畏缩缩，“我有爹娘给的名字，我叫宁清远。”

李十二细细打量红着脸的小太监，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不再说话。

六年前，那时两国还未真正交战，突然有一天，宁清远父母连夜收拾细软带着他往南逃命。却不料途中遇到山匪，劫走了钱财，夺了父母性命，只留他被山匪带走做苦力。后来战火纷飞，山匪也都散了。迫于生计去到战场上替人敛尸。再到十岁被人贩子卖进宫里做太监。

这六年间，他一天也不曾睡得安稳。

他做了一个梦。

那时候他八岁，正在战场上翻过一具具尸体，替人敛尸。那时这样一桩生意多的能有十个铜板，最少也能得五个铜板。

天色有些灰暗，有些雪粒砸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