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着两只箱子沿着条被火马车踩出来的泥路下山去,这泥路容易打滑,即使穿了比皮鞋易抓地的便鞋也不好踩稳,加上两只不算轻便的皮箱,不一会儿卢辛就不堪重负,找了个草地坐在箱子上歇脚。
他这算是偷偷出逃,自然不能大张旗鼓地喊个火马车到校门口来,收拾东西的时候他便想好了,下山到山脚的小镇去再租个廉价火马车,想着山间这几段路平时坐车也坐不了一会儿,兴许走路也花不了几个功夫。然而没想到的是,这山间路平时都由火马车上上下下,鲜有人徒步而行,所以便没有为行人铺路,泥尘沾车轮子倒没有什么,但若要行人来走的话却只能落个满身泥污了。
卢辛掏出手帕,皱着眉头将鞋边携裹的成团泥块扫落,转眼一看只见裤管后方也溅上大大小小的泥点,崭新的浅色衣装霎时一副惨象。
还没下山就这么落魄狼狈了。他不由黯然,转头看看山下密密麻麻的房子,一咬牙提着两只箱子就站起身,将那皱巴巴脏兮兮的手帕往路边一甩,也不管一身泥泞,继续踩着泥滑山路下山去。
总要在天黑之前出城去吧。卢辛思量到,天黑之时舍监也该发现他不见了,到时候必然会派人来搜整个山头,要是尚在城中就被捉住了,只怕在公学爱德华两头都落不着好。
可他出了城又要往哪头去呢?
他今年十七,尚未成年,自然也还没开始游学,对于这天大地大的左双子国没有什么概念,去过最远的地方也不过是南边伯爵府,然而伯爵府是万万不可去的,那是爱德华的底盘,准一进城就会被人逮了去。细细一想,除了都城和这里昂公学的山头,他竟然没有别的熟悉地盘了。
没什么熟悉地盘却不代表无处可去。只是要到哪里去才能不让人寻到踪迹?
卢辛转念一想,他们家最不知所踪的可不就是兰斯了么!连爱德华也得大费一番功夫才能联系上他,早年间卢辛甚至一面也没见过他,简直不能更神出鬼没。
他依稀记得些爱德华与兰斯的谈话,似乎有一次是爱德华叱责他不该再去东边,说是一去就是消失三年,人也联系不上,叫人好找。卢辛想到这里瞬时精神大振——也不知那东边是个什么隐蔽好地,听来倒是个不错的出走地!
有了目的地,卢辛连拖着泥的脚步也轻快些许,刚刚的阴郁情绪一扫而空,满心是冒险的兴奋劲,不一会儿便赶到了山脚的城镇。
进了镇子,他迅速包下个火马车,付了几十枚银币,要车夫连夜出城。
“先生要去都城?”车夫问,出这山脚的城镇倒是容易,只是不知道这少爷的目的地是何处。
“不,绕开都城走。”卢辛说,“出城快些,你且往东边赶。”
车夫听了这要求,只古怪打量他一眼,心道这么个整洁标致的少爷作什么要想个逃亡犯似的行路呢。夜间行路不论对乘客还是车夫来说都是种折磨,只是卢辛车钱比平常人给得丰厚些,倒也罢了。
看卢辛一身娇贵公子模样,这车夫道:“这车不比贵族老爷们的车,晚上赶路的话可睡不好觉。”回头向车厢望去,想看这公子是否改个主意,却没得到回应,于是吁了口气,只管把车赶着走。
等太阳渐渐没入山后了,晚风逐渐凉了起来,偏偏这便宜火马车的窗户管不牢,卢辛只得翻出件行李箱内的斗篷,缩在角落里迷瞪。过了大概两个钟头,他因一阵剧烈的颠簸被车板给撞了头,这才揉着眼伸起脖子撩开窗外。
外边已是溶溶夜色,不见几盏灯火,许是已经出了山脚的城镇了。车夫听从他的安排果然没有进都城,而是另选了一条小道,只是这小道走的人少,路也颠簸得多,卢辛不得不抓住门上的扶手才不至于从座上滚下来,这样的话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
似乎是听见了车内的动静,车夫扯着嗓子道:“先生抓紧些,不进都城的小路就是这样颠的!”
说话间又是驶过个土坡,卢辛正想开口问话,差点咬了舌头,待抓牢了车窗后伸出头去问车夫:“我们走了多久了?”
“三个钟头。”车夫也疲惫不堪,语气中带了些不快,“您究竟是要去哪儿?”
去哪儿呢?他怎么知道。
卢辛沉吟片刻后,只说:“等过了都城,随便找个镇子放我下来吧。”
于是又摇摇晃晃的两个钟头后,卢辛提着两只箱子站在一条乡间路上,背后是一片荒芜,眼前是一所破破烂烂的旧旅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