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魄离体之后,残存的神志便很难一直保持清明,甚至因为在尘世间停留得过久,连自己原本生而为人的意识都会被渐渐消磨。更何况这女子死后被人利用已化作厉鬼,还能言行举止都如凡人那般,可见也是有几分特殊。
“你说你并非有意成厉鬼,那又是谁将你变成了今日这般模样?”宋祁心中虽然已经信了半分,却还是如此问道。
女鬼方才说得果断,此刻却犹豫起来。若是平常宋祁肯定不急,毕竟这种僵持之下 ,谁先忍不住开口谁就先落败,局面便大多归于另一人的掌控之中,然而此时外头还有秦与淮紧盯不放,有什么话还是尽早说为好。
“你既然不是有意,又不愿意将谁害了你告知于我,如今事态紧急,我倒不如先送你往生。如此一来前尘往事都忘了个干净,你我也不必执着于罪魁祸首究竟是谁。”
听她这么说,女鬼双手逐渐收紧,心中好一番挣扎过后才回道:“我尚在人世之时体弱多病,幸得沈家老爷出手相助才得以好转。沈老爷说我被不干净的东西盯上了,若不随他去,便没两年火头了,那时我被家中变卖进了沈府,已是退无可退,见沈老爷仁善,便一直安分待在沈府之中,连心上人也没见几面。人拘在院子里久了,总是想到外面瞧瞧看看,有一日我趁着府里下人不注意便跑了出去,却谁知出门不久,便被人绑了拖进巷子里。”
女鬼说到此处,身形也有些许颤抖,然鬼魂无泪,自眼眶之中流下的便只有两行鲜血。
殷红,鲜艳,一如金步摇上的斑斑血迹。
“而后那人便玷污了你,使你回府以后心中羞愤难平,自戕殒命?”
“我何至于自戕?”女鬼似是情难自抑,声音也高了几分,“郑郎待我深情,早在当初我嫁入沈府之时,他便说即便我并非清白之身,只要能活命能和他在一起,他便说明都不计较。我自小受病痛缠身,能苟活一日又怎会寻死?何况该死的也不是我!”
即便神志清明,可她到底也是厉鬼,此时怨气绕在身侧几乎凝为实质,让宋祁也是眉心微微蹙起。
好在女鬼也知晓如何压制这忽而暴戾的情绪,片刻之后便收敛下去。
“你说得不错,死的确实不该是你,可如今你身亡已成定局,最好的结果便是转世为人。”宋祁也不打算继续和她绕弯子,直接便问:“你临死的时候 手上握着一个金步摇,这件事情你可还记得?”
“我又怎会不记得?正是这金步摇害了我性命。”
打从那金步摇入眼开始,宋祁便觉得它有所古怪,原本还以为自己要细究一番,却不料女鬼心中竟都明白。
“那你且与我说说,那东西是如何害了你性命。”
提起往事虽有诸多怨恨,可为了让害自己的人也得恶报,女鬼还是长长舒了一口气,继续道:“如我方才与道长所说,我因此小体弱的缘故格外惜命,断然做不出自戕这种事情来。那日被刘怀仁玷污之后,我虽心中羞愤难当,可更多的还是惊慌失措,怕郑郎会因此生出嫌恶之心。直到晚间准备沐浴时,我瞧见自己发髻之间有一只金步摇,立刻就扯了下来,谁知那金步摇就像是活物一般,粘着我的手怎么也揭不下来。我当时惊恐万分,想叫人来,却发觉自己失了声,那步摇更是控制了我的手,朝手腕间就更重重一划。”
失声,所以临死之时未被任何人发觉,再加之并非自己有意自戕,所以会有挣扎。这么一来,倒是和之前宋祁眼前闪过的画面合上了。
“道长可是不信?”女鬼见他不知在想什么,心中也是有几分焦急。
宋祁赶紧摆了摆手,“这件事情我信你,可若你不是因为怨气不消化为厉鬼,又是为何成了这般模样?”
“对此我也不甚清楚,只知晓是郑郎受了旁人蛊惑,动用了所谓家传的秘法,是以将我的神魂留在了凡间。可即便我暂存于世,也离不开郑郎太久,可以说如今我二人已经被困在一处,同享他那余下的寿命。”
“但你也应当知晓,你分食的是他的阳寿,你存留一日,他便少活一日,甚至因他强留于你,死后入了地府还得受到牵连。”
到底是做过鬼差,宋祁对于这些懂得比女鬼还多,可女鬼也不会毫无所觉,听了他的话便瘫坐在了地上。
“我明白我的留存是对他的一种牵累,可如今我走不了。”
“你若是信我,我可以送你投胎转世。”宋祁这话说的很轻,一来外头还有秦与淮,他总得小心谨慎,二来也怕女鬼心底深处还留有残念,而自己的话说不定会刺激到她。
可女子听了却十分冷静,甚至朝他又磕了头,“如此,就多谢道长了。”
若说之前她还有报复刘怀仁的心思,那么此时为了她的郑郎能够活得长久一些,即使相隔再不见面,她也顾不上那么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