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桥头从来不会少人问津。
江浸月跟着队伍往前挪动,不快,却非常有规律,几秒钟迈一个步子,步子迈的多大,在存有记忆的前提下,来的次数多了,闭着眼睛都能数出来。
运气好的话,还能在排队的长龙里找到几个单方面熟识的面孔,不过也不会去打招呼,毕竟对方已经轮回过好几次,孟婆汤也喝过不知道多少碗,早已把她忘的一干二净。
不曾饮下孟婆汤的,横竖从来不会是别人。
江浸月安静的混在人群里不吱声,面色灰白,眼神木愣愣的,努力假装自己是个新鬼,企图这次能蒙混过去,从老眼昏花的孟婆手里得到一碗投胎的汤。
孟婆头也没抬,蜡黄枯槁的手递过来一只缺了角的破碗,里面装着的汤污浊的像是人间的石灰水。
江浸月心头一喜,有模有样伸两手去接,不料那汤碗停也不停,稳稳当当从江浸月身旁绕过去,递到了身后人的手里。
摊平着两只手的江浸月:“......”
被识破,江浸月也没觉得不好意思,毕竟这是到这里之后,司空见惯的日常:“婆婆,再怎么说我们也算老相识了,别小气吧啦的,好歹给一碗尝尝味儿啊。”
孟婆看她一眼,用汤勺把她拨拉到一边,继续耷拉着眼皮舀汤:“给你你也喝不出味儿来,一边玩儿去,别添乱,耽误了别人的上路时间。”
魂魄忘却前尘之后,放下了一生的纷杂牵挂,褪去背负,渐渐回归原本半透明的样子。
江浸月站在一边,看着从饮完孟婆汤的魂魄,每走一步就缥缈一点,四五步之后,面容彻底糊掉,行路的方式也由双脚着地变为了飘,洒脱轻盈的样子,惹的江浸月羡慕不已,她杵在一边,眼巴巴的看着他们,下意识抬手摸上自己胸口,手底下是非常有实质感的身体,江浸月只觉得恨得牙根疼,简直仿佛摸出了体温,如果她还活着,此刻一定是气的太阳穴直抽抽。
这种只能见猪跑自己却变不成猪的感觉真的是...
“婆婆!”江浸月道:“我不服!”
孟婆:“憋着。”
江浸月并不准备善罢甘休:“为什么啊,这是歧视!”
孟婆百忙之中又抬头看了她一眼,意味不言而喻:歧视个屁,你为什么不能投胎自己心里没点数么!
心知这次又投不了胎了,她烦躁的啧了声,臭着脸站在三生石边,等没个准点儿的鬼差。
鬼差接到通知赶过来,老远便看到一个披头散发的女鬼,套着件皱巴巴的白色长襟,站在桥头柱子底下,身板挺的跟桥柱似的,一副想不开要跳忘川河的样子。
鬼差被吓了一跳,连忙蹦两步赶过去,拉着江浸月就走,生怕这个祖宗闹腾起来又跳下去。
鬼差没有跑这一说,他们不紧不慢的时候,是迈着小碎步慢慢挪腾的,要是遇到赶路,则是一步三跳,蹦蹦跶跶,速度很是可观,江浸月被鬼差牵着胳膊,有种自己胳膊要被卸下来的感觉。
任由鬼差拉着走,她边走边回过头,恋恋不舍的看着石桥,对没能跳下去感到深深的惋惜。
直到过了鬼门关鬼差才停下,转身看到江浸月面无表情的盯着他,头皮一阵发麻——准没好事儿。
果然,江浸月道:“鬼差大哥,敢问我的生死簿补的如何了,进度到哪了?”
鬼差:......
你的生死簿压根不归我们秦王殿下管好吧,金光四射的,照哪哪塌,谁敢翻开,可不是死拧巴了!
这涉及到天命,知道就行了,却是万万不能说的。
鬼差犹豫道:“原本是好了的...”
江浸月眉头跳了跳,不耐烦道:“原本?”
“啊...”鬼差那双要掉不掉、血丝凸起的眼球诡异的翻了翻,立即道:“补好了,送去秦王殿请秦王盖章的时候,路过十八层地狱,有个刚过一遍油锅的小鬼,外酥里嫩的乱扑腾,这不是一个不慎就...”
江浸月的声音没有情绪:“就扑腾上热油了,把刚巧把投胎那块糊过去了?”
鬼差后退两步,愉快的对江浸月拱手作揖:“江姑娘英明——哎哎,不是,你干啥呢!放,放开!阴曹地府打鬼啦!还有没有王法了...一别百年,江姑娘手劲儿真是蒸蒸日上啊...别打了!哎呦!救命!!!”
江浸月把鬼差摁在地上,拿脚踩着揍,边揍边念念有词:“懵谁呢!且不说送个生死簿为什么要从十八层地狱走,就说那个油炸的小鬼——你们阴曹地府什么时候这么不中用了,这和过奈何桥让桥砖踹到忘川河里有什么区别?!忍你很久了我告诉你,你今天要是不给我拿出个说法来,我就把你揍成烂泥巴,埋到彼岸花从里当花肥!什么时候我能投胎了,再把你给挖出来!听到没!!”
引得过往游魂频频看过来,阴翳的死人脸硬生生显出几分好奇。
被殴打还被围观的鬼差面上过不去,忍无可忍,憋足劲儿,大吼一声:“够了!”
然后...他被打的更凶了。
江浸月是下了狠手的,像把几千年的怨气都一并发泄出来似的,整个人就像疯了一样,也没用什么技巧,全凭一身蛮力,拳头挥的狠戾,带起破空的风声,把理智吹了个干净,她真的受够了这种日子。
她死了一千多年,从死的那刻到现在,无时无刻不想投胎,这原本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别人都可以做到,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到了她这里,地府总在找理由不让她去,刚开始说是她红尘牵挂未了,要等等,等到时间过了很久,久到她把生而为人的事情都忘了,地府吱吱呜呜告诉她,她的生死簿在清点的时候不小心被弄坏了,需要重新修补,于是只能又等,这一等,又是好几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