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深疼得浑身抽搐,脸上血色霎时褪白。附近的救生人员闻声赶来,乱中有序的合力将他抬上担架。
林优双腿发软发不出力,眼泪吧嗒吧嗒掉,她狠狠在小腿掐了两把,强撑站起来追着担架跑。
随后,整个帐篷附近的目光都集中过来。
“谁出事了?”沈队神色肃穆过来。当他看清担架上的人,惊问:“怎么是他?”
林优早已泪流满面,她疾步走到停下的担架旁,要亲自给贺深做急救处理。军医王医生安抚林优,“林医生,你先随部队去江镇,他我们会马上救治。”
沈队马上解释道:“这是林医生朋友。”
“原来这样,放心交给我们。”王医生已经从容开启仪器设备,预备立刻给贺深做检查。
贺深痛得面部表情深度不协调,他冲林优努努唇,“去。”
“贺深!”
“忙完回,来,看我。”说完这句话,贺深终于坚持不住,彻底痛得昏迷过去。
江镇那边还等着林优,上峰的指令她绝对不能违背。于是沈队对她道:“这边救援任务已经接近尾声,我们会马上派人送贺深回市医院,林医生,不用太担心,去做你自己的事,没问题。”
一车即将出发的人都在等林优,她狠下心,看过贺深一眼,去坚守自己的战场。她坐进大卡车,车启动,林优探头回眸望,帐篷门帘被放下,里头聚光灯开启,贺深躺在手术台上,一动不动。
车离原地越来越远,焦点越聚越小,林优的心就像沉入三寒天的湖底,凉的停止跳动。她摸出外套衣兜里的手机,拨通吴学年的电话。
第二遍那边才接起。
“喂,吴老师。”林优努力镇定心神。
吴学年这些时日也不分白天黑日在医院做手术,嗓音听起来很疲惫:“优优。怎么了,你在灾区还顺利吗?”
林优克制住强烈的颤抖声线,问道:“下午您有其他手术吗?”
吴学年:“上午完成了两台,下午暂时没有,怎么了,是你……”
林优尽量挑重点说明:“是我朋友。他在灾区出了危险,初步估计是肩膀骨折,下午要送回我们医院。吴老师,我,我希望是您主刀。”
吴学年听完点点头:“好,放心,我们省和邻省建立了医疗急救联合分队,他们给了我们各大医院分驻医生。人手是够用的,下午我会争取你朋友的手术。”
“对了,他叫什么?”
“贺深。”林优说。
吴学年:“不用担心,我会尽全力。优优,在那边照顾好自己。”
“嗯,谢谢老师。”林优捏着电话,心下终于沉实一些,马上又给李羡打电话。
那边像是刚睡醒的样子,听完林优的话,马上诈体:“靠?什么时候送回来。”
“下午。”
“我操!”李羡胡乱挠头,缓过来后问林优:“手术有几成把握?”
“目前还不知道,所以我拜托你下午去医院看着他,手术和家属签字,需要有人在。”
“那肯定啊!成,我再给韩棹他们打个电话,我会看着。林优,你,你自己在那边也要注意安全,知道吗。”
“嗯。”
“另外。”李羡趁机说,“贺深这家伙以前爱在心口难开,但他是真没放下你。”
半晌,林优:“我知道了。”
挂断电话,林优靠在车壁闭目,不让旁人看出自己眼中饱含晶莹液体。
车朝江安镇行驶,与贺深的方向背道而驰。她心里的恐惧不断叠加,握紧缩在膝盖上的拳,不能自己。
贺深情况不太良好,送回市区医院已经是下午5点,马上被推进手术室。
李羡,韩棹还有简白他们早就过来等着,已经第一时间联系贺深在国外的父母,他们二老并不能马上赶过来,就让贺深的叔父过来代属签字。
手术进行的四个小时。
头次见李羡和韩棹神色肃穆到这种地步,不苟言笑,静静等着手术结果。
这个煎熬的过程,真他妈忐忑揪心。
“咔嗒——”手术灯终于熄灭,四个人瞬间弹起来过去拥着出来的吴学年。
“吴医生,贺深手术还成功吗?”简白着急询问。
贺深叔父贺征立上前一步:“医生,我侄儿怎样了?”
吴学年摘掉口罩:“病人肩膀粉碎性骨折,手术情况良好,转入普通病房疗养观察。”
“太好了,我就说这家伙命硬。”李羡就差没蹦起来说。
韩棹点点头,手臂碰了碰有些激动的简白:“给林优去个电话,好叫她放心。”
“嗯。”简白应答。今天下午,优优已经来过一次电话询问贺深情况,现在该让她知道。拨过去时,对方无人接听。简白等了几分钟重新拨,还是无人接听。
“待会儿再打。”韩棹一直看着简白的动作,提醒道:“她可能在忙。”
贺深被推出来,众人都围拥过去。他脸侧,嘴角,都是划伤。整个人就跟脱了相样。
医生说麻药还有一个小时才过,醒来会痛,让朋友尽量少和他说话,多安抚他的情绪,最好找两个专业护理过来照顾。
当然,护理李羡已经喊过来了,贺征立每天有各种会议要参加,耽误不起。晚上李羡留下来陪床,让韩棹和简白都回去休息。
李羡道:“贺叔叔,您先回去休息,这里有专业护理还有我,阿深身强体健,相信他能抗过来。”
贺征立皱眉点点头:“辛苦了,小羡,阿深有任何问题,马上和我打电话,”
“好的。”李羡说。
韩棹和简白在这里等着贺深醒过来以后再走的。
麻药过后,贺深痛得一直吞口水。浑身不能动,喑哑发音,问自己是不是要废了?
韩棹坐在贺深床边,剥橘子要喂简白,简白不吃,他就顺势扔进自己嘴里,指指贺深:“你呀,大难不死,后有性福。没残,德行!”
贺深痛苦回击::“操。老子命本就硬。”
“得嘞,还能操,能活。”李羡也坐下来剥橘子。
于是,在刚做完手术的伤残人员的病床两边,一边坐了一个损友,剥橘子,一句接一句叨贺深。
贺深要被他们俩烦死,皱眉闭上眼睛,不想听。
韩棹扯过纸巾擦手,站起来:“这不是怕你孤单寂寞吗,唉,不识基友心。这样,你先歇着,明早我来看你。”
“简简,走,送你回家。”
简白:“我想留下来帮忙。”
韩棹拉过简白:“他女人是优妹子,不是你。给他洗澡喂饭这种事儿我能让你帮忙?”
韩棹二话没说,要先送简白。简白说不过韩棹,只能被他牵着走了。
走了一个韩棹,病房安静了许多。李羡也不吵他,让他安静睡会儿。贺深痛得根本睡不着,李羡又问:“要不要我去喊医生过来看看?”
贺深:“不用。”
整个麻醉过渡期,贺深痛得睡半小时后,醒一个小时。半夜,医生来了两遍看伤势,贺深也是折腾到凌晨早上七八点才眯眼。
中午又醒了,护理喂他好克化的食物,李羡说在他睡着的时候,林优来过电话了。
“嗯。”贺深别过脸,示意自己不吃了。
李羡说:“公司的事儿你暂且放一放,别担心,还有我呢。另外…………”
“她什么时候回来?”
李羡:“谁?”
贺深盯着李羡。
李羡‘哦’,回:“林优还在江镇,可能得三四天以后。”
贺深闻言,没再多问什么。
护理下去洗中午贺深换下来的衣服,病房就剩下他和李羡,李羡搬根椅子坐在他身边,“你刚啊,前线大暴雨开车就过去了,怎么走前和我说一声儿?”
半天,贺深也没回应,李羡:“问你呢。”
贺深明显心不在焉,有点没耐心,怼:“说什么?你要跟老子一起去。”
“那倒没这想法,是你追女人,又不是我。”
李羡不刺激他了,说。
“成了,你还睡吗,刚刚医生在你输液这瓶里加了点安眠成分的药,或许你能睡会儿。”
贺深手术过后,以往又刚又硬的形象架不太住,气色也不好,精神不济什么话都不想说。闭上眼睛又睡不着,好像忽然间,只有脑子能动,安静下来的病房,只有各种医疗仪器滴滴声。
他想林优来的,特想。想自己昏迷前,林优踩着乱石跑过来看自己,小脸霎时就被自己吓住了,眼泪哒哒往下掉,努力冷静下来和自己沟通。
他知道自己把她吓坏了,想抬手擦擦她的眼泪,发现浑身筋骨跟全断了似的,无论如何也用不上力气,只有喉咙还能发声。
其实能开口那瞬间他要跟她说对不起来着,自己却被她梨花带雨的样子捏住心脏最柔软的地方。他只能去安慰她,我不会死。
但是我可能会残废。
如果我残废了,能不能原谅我,我知道错了。
那晚在车里,他占领绝对主动权,欺身问她知不知道错了?林优难受得直哭,哭着说知道了,行了吧!
可贺深罪恶感反而越积越重。
他了然。
一段感情分道扬镳,如果林优有三分不是,那他应该担七分。
原本两个人脾性太相似,对错都该对半开。
但贺深先前输了一分直男刚。
后来又输了一分反省。
他确实做得不够好,不是不够好,是很烂。
可他喜欢林优,是真的非常喜欢。
是什么时候认识她的?像是毕业后许修的生日会上。贺深和许修是大学室友,林优是许修的高中同学,玩得到一堆去。
贺深记得她那天穿了件蓝色衬衫,下摆扎在紧身牛仔裤腰里,好身材一览无余,人也特别开得起玩笑。贺深当时对她的印象特别好。
还有意无意替她挡酒。
他觉着一堆大男人在场,可着姑娘灌,太他妈掉件儿。
大约是许修察觉出贺深那护短的苗头,点了支烟问他,是不是看上优妹子了?
“她叫什么?”贺深问。
“林优。”
“嗯。性格挺好的。”贺深说。
后来,他就打听到林优的所有资料,当然,也不难。有韩棹和许修,这事儿太容易办妥。
再碰见林优是在商业广场,他取车出来,正好碰见逛完街要回家的林优和简白。
他直接开到两个姑娘跟前,降下车窗打招呼:“我送你们回去。”
简白警惕的看看这个开黑色奥迪的男人,有点迷,半天才反应过来他是之前在班长生日饭局上帮优优挡酒的男人。
好像是班长大学同学。嗯,叫什么来着?
林优笑着摆摆手:“不用,我们自己打车走。谢谢你啊。”
“没事,上来吧,我顺路。”贺深推开车门。
林优:“那好吧。”
坐上后座,贺深问了句:“家在哪儿?”
林优噗嗤没忍住,笑道:“你都不知道我家住哪儿,就顺路?”
贺深从后视镜看一眼林优,嘴角含笑:“嗯。”
那之后,贺深就经常顺路经过林优的住处,三个月内偶遇了二十来回。
每次打招呼贺深都说差不多的话。
“唉,林医生,真巧哟。又碰见你了。”
林优左看看右看看。
傻子都知道他在蹲点吧,还蹲得这么明显,公寓门口的保安都记住他车牌号了。
不过林优没揭穿,笑着回:“真巧。”
贺深:“…………一起吃饭吗。”
“我吃过了。”
贺深手握着方向盘,“那,那成。”
然后就没再争取一下下。比如喝咖啡看电影啥的。
以前的贺深好老实的。
最后一次,贺深从医院一路跟尾巴跟林优回来。林优车开进公寓,他就没法再跟。熄火停在能看见林优八楼阳台的地方。
她停车三分钟,上电梯半分钟,开门,最后开客厅的灯。
四分钟以内,贺深就能看见她家的阳台明黄的灯光。
可是这回等了十多分钟,她家阳台还是黑黢黢一片,又等了几分钟。忽然,自己车窗砰砰被敲响。
林优在外头正弯腰看着他。
贺深吓得掉了衔在嘴角的烟。我,我日。
他降下车窗,轻咳一声:“好巧,又碰见你了。”
林优双手交叉搭在贺深的车窗上,冲他挑挑眉:“这是我家楼下。”
“是。”
“你在这儿干什么呢。”
贺深:“…………”
“嗯?”林优强势要借口。
贺深:“…………遛弯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