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夜里，秦臻撑着没有早早去睡。他在卧房里支着两只眼皮，时不时踱步到门口，瞧那大门的方向有无动静。

老管家见他亥时了还没睡，过来问他是否有什么事还没办完，可需要帮忙。

秦臻也没明说有何事需要他夜里忙活，只要求他取笔墨过来。

夜里灯火昏暗，老管家发现小王爷在书案前开始作画了。秦臻从前也爱丹青，尤其擅长人像，从前在燕州，不少美人明里暗里请他画像。

秦臻这时不大能静下心来，由着笔锋流转，自己也不知道在画谁。画一会儿，停一会儿，臻园的大门始终没有动静。

待到这幅不走心的画像画完了，已经子时了。

老管家奇道，“王爷竟还没就寝？”他老人家走上前去瞧，这深更半夜的王爷在画谁？只见那宣纸上寥寥数笔，勾勒出一个仙风道骨的背影来，尤似当年的天师。

“没想到王爷还记着这位天师的样貌呐？”那又为何认不出他来？

“啊，这，有些模糊的印象，记不得具体面貌了。”秦臻支支吾吾的，因为那画上画的不是天师，而是兆吾。秦臻想着，兆吾穿上那一尘不染的白道袍，应该就是这番模样了。

兆吾最终没有来臻园，秦臻皱着眉头，实在睁不开眼了，才去睡了。

兆吾那日去钦天监，本来只想借着从前的人脉查阅皇室卷宗。

他内墟里那面瘫提示他皇室有遗孤在外，是秦臻命中煞星。具体是哪位遗孤还得靠他自己来寻。

兆吾毕竟是前代天师，虽然世易时移，钦天监中还有不少道士认得他。更何况，现如今这里的主事正是兆吾的师弟。衡一。

兆吾正在密宗阁里翻找着皇室遗孤的记录，衡一推门进来了。

衡一与兆吾十几年不见，连个招呼也没打，进来就去夺兆吾手里的卷宗。

“衡一，你也修道多年了，怎么还是如此莽撞！”兆吾将那卷宗抢回来，这可是他翻了半日才翻到的。

“你还在为那亡国之君忙前忙后？”衡一高声问他，“你知不知道，师父已经归寂了！”

兆吾倏然抬起头，手中的卷宗哗啦啦落在地上。他怔了片刻才问，“什么时候的事？”

“你违背天道，提前十几年见到那亡国之君，还不顾一切更改他的气运。你可曾想过师门替你收了多少烂摊子！”衡一愤然。

“师父他，如何去的？”兆吾感到一阵发冷，他幼年被师父捡回承天道观里，总觉得他师父才是真正的得道高人，不违天道，看破凡尘。如今，伴他长大的师父竟已经与他天人永隔。

“命数到了罢了，就在你被天道画地为牢，圈禁在茅草屋里的第二年。”衡一顿了顿，“师父临走还放心不下你，你却一再为那亡国君，给师门惹麻烦！”

衡一从袖袋里取出一张黄纸来，“他老人家托我交给你的。”说完将那黄纸塞给兆吾就出门去了。

挤满书架的密宗阁里，兆吾默默坐在地上，靠着书架长舒了一口气。

师父留下的信中，劝他不要太过靠近秦臻。

“为师知你做不到离他而去，那就尽量保持些距离。为师也是才参悟到，亲也是疏，远亦是近。前世秦真不得善终，内情为师虽然不知，但隐隐算到此事与你二人走的太近有关。为师时日无多，可破例泄露一次天机，我卜算到了秦臻此生的男女姻缘，有妻有子。为师望你保重自身，莫再痴情。于他于你，都是善终。”

秦真前生遭遇宫变，被一手提拔的人取而代之。但是那新朝皇帝极为忌讳此事，待兆吾醒来时，与此相关的内情已经被他一一抹去。

兆吾没有探查过其中隐情，毕竟秦真原本的命数就是亡国之君，兆吾未曾想过,秦真是因他国破家亡。

若真是如此，兆吾想到这里冒出一身冷汗来，那他只能远远地为秦臻排忧解难了。

更何况，师父悟道两百年，卜算之事少有差错。秦臻娶妻生子，自己何必再去做那多余的人？等了一百年，难道只等一个旧事重演？

兆吾叹了口气，这臻园，他是去不成了。

兆吾安顿在从前师父住的“不违草堂”里。草堂位于钦天监后院，堂中题八个大字“不背天道，不违本心”。

那日夜里，兆吾在草堂里来回踱步。这世上，既不背天道，又不违本心的道路真的存在吗？

第二日，秦臻顶着两个颇重的黑眼圈起了床，吩咐燕齐驾马车到钦天监。

秦臻到时，兆吾正在草堂中整理卷宗，听闻道童通报有一小王爷要找他，手中做标注的笔顿出了好大一滴墨。

“兆吾君，在忙何事？”秦臻凑过去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