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去年秋收时节,里长带着官兵来征粮。那些穿着官靴的脚踩烂了晒场上的谷子,老郎中跪在泥里捡麦穗的模样刺得人眼疼。如今这些豺狼又要来叼人,她指甲抠进缰绳里——总要有人护住这个家。
万福县城西二十里,青砖围着的田庄亮着几点灯火。晏陌迟靠着太师椅,就着油灯翻看《水经注》。八仙桌上摆着四碟点心,还冒着热气。
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哥几个轮班熬鹰似的守着,他倒好,跟住客栈似的!”络腮胡拿刀鞘戳着窗纸,“要我说就该挑了他脚筋…”
“闭嘴!”刀疤脸压低嗓子,“上头交代要活的,少惹事。”
东厢房突然传来杯盏碎裂声。晏陌迟手腕一抖,茶水泼在书页上。他盯着洇开的墨迹,想起半月前在一品居,那个撞翻酒坛的醉汉袖口沾着松烟墨——那是京城翰墨斋独有的墨条。
檐下冰棱“啪嗒“折断。麻县令搓着手引路,官靴陷进雪窝里:“贺大人当心脚下。那贼子狡诈得很,下官特意调了二十衙役…”
穿月白鹤氅的年轻人忽然驻足。他弯腰捡起片碎冰,对着灯笼照了照:“好通透的冰晶,贺瑛你看像不像祖母那支玉簪?”
着男装的女子冷冷瞥他一眼,腰间软剑穗子扫过雪地。
晏陌迟合上书卷。窗纸上人影幢幢,他数着脚步声——十二人,佩刀三人,弩箭五副,还有他指尖摩挲着荷叶盏边缘,青瓷底款刻着“宣德年制”。
“大人!”外头突然炸开惊呼。晏陌迟听见铁链哗啦响,麻县令的破锣嗓子都变了调:“快拦住那疯马!”
余巧巧勒住缰绳时,马鼻子几乎戳到贺瑛脸上。她翻身下马,羊皮靴在雪地上刮出深沟:“房陵军急报!求见大将军!”
贺明修抬手拦住要拔剑的侍卫。他打量着眼前这个鬓发散乱的村姑,忽然笑出声:“姑娘可知私闯官宅…”
“三日前大将军亲赐虎符!”余巧巧举起铜牌,牌面上沾着血渍,“见符如见人!”
东厢房窗纸“噗“地破了个洞。晏陌迟望着院中那道身影,茶盏边缘裂开细纹。他早该想到的——那日村口货郎问路时,余巧巧正在溪边洗衣。漂走的青布衫下,藏着半块虎符。
麻县令两股战战:“这、这可是谋逆!”
“好个谋逆罪。”晏陌迟的声音突然穿透门板。他推开窗户,雪光映着半边侧脸:“贺大人不妨看看,这铜牌背面的火漆印可还新鲜?”
贺瑛的软剑已经缠上余巧巧脖颈。剑锋触到铜牌时,她突然收势:“哥,是房陵军的暗记。”
“误会!都是误会!”麻县令扑通跪在雪地里,“下官接到密报说这里有朝廷钦犯。”
晏陌迟轻笑一声:“巧巧,你怀里那封密信,该给贺大人过目了。”
余巧巧摸出油纸包。信纸展开时,贺明修瞳孔骤缩——右下角朱砂印赫然是刑部侍郎私章。
“上月十五,刑部批了三百两雪花银剿匪。”晏陌迟掸了掸衣摆沾的雪沫,“不知麻县令剿的是哪路山匪?”
贺瑛的剑穗突然缠住麻县令的乌纱帽。她手腕一抖,帽子里掉出张银票,票号正是刑部钱庄的印记。
“精彩!”贺明修抚掌大笑,“晏兄这出请君入瓮,倒比梨园的《捉放曹》还有趣。”他突然转向余巧巧:“姑娘方才说是要求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