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上积水映着两人倒影,余巧巧追问:“木棚何时建的?”
“姑爷天蒙蒙亮就伐了后山的杉木。”康婶扯着她绕过泥坑,“那刨花飞得跟雪片子似的,老窦来请人时,他正给棚顶铺第三层茅草呢。”
余巧巧回首望去,木棚檐角悬着的青铜铃在风里晃荡。她忽然记起醉眼朦胧时,自己曾揪着晏陌迟的衣襟嘟囔:“要挂个铃铛梨花骡子跑起来叮叮当当”
土地庙前两株百年槐树新系了红绸,八仙桌上供着笔墨纸砚四色束脩。
晏陌迟换上了雨过天青色直裰,腰间墨玉环佩与鬓角银簪交相辉映。窦村长捧着朱漆托盘深躬及地:“请先生为村塾赐名。”
狼毫笔尖悬在洒金宣纸上方,余巧巧看见晏陌迟余光扫过人群中的自己。笔走龙蛇间“耕读斋”三字力透纸背,围观众人轰然叫好——没人注意到最后一捺的墨迹,与东厢房账本上“漕运”二字的笔锋如出一辙。
“礼成——”司仪拖着长调。三牲祭品的香火气里,余巧巧凑近晏陌迟低语:“那骡子”
“叫踏雪如何?”晏陌迟拂去袖口沾的槐花,“你醉酒时取的。”
他垂眸掩住笑意,分明看见小姑娘耳后未褪的绯红。
余巧巧揪住他腰间玉佩穗子:“你早间是故意的。”话未说完便被欢呼声淹没,几个总角孩童捧着《千字文》涌上来,绢花帕子裹着的红鸡蛋塞了满怀。
暮色四合时,余巧巧蹲在新搭的骡棚前。踏雪嚼着苜蓿草喷响鼻,额间那撮白毛果然像绽开的梨花瓣。
她摸到棚柱内侧凹凸的刻痕,就着灯笼光细看——木纹深处藏着朵五瓣梨花,刀工稚拙得像是醉鬼的杰作。
正房传来康婶摆碗筷的声响,混着晏陌迟与窦村长商议村塾课时的低语。余巧巧将黄豆饼掰碎喂给踏雪,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冲着东厢房扬声道:“明日去苗圃,借你的骡子运花苗!“
窗纸上剪影顿了顿,传来砚台轻叩声权作应答。
檐角铜铃又叮咚作响,不知是夜风,还是春雨欲来的征兆。
……
土地庙檐角铜铃轻晃,三炷线香在青铜鼎里袅袅升腾。
老窦领着众人三跪九叩,将朱砂写的塾师名帖压在神像脚下——这是要请土地爷做个见证,从此桃源村稚童皆有文星照拂。
青瓦白墙的村塾外,戚大嫂攥着把南瓜子挤在窗棂边,突然朝远处招手:“巧丫头快来!你家姑爷要开蒙了!”
看热闹的婆子媳妇们哄笑着让出条缝,露出檐下新挂的“耕读斋”匾额,金漆在阴雨天里泛着温润的光。
余巧巧提着裙裾跨过青石门槛,听得身后有人打趣:“正头师娘该坐堂前奉茶才是。”
她耳尖微热,抬头正撞见晏陌迟执卷立于讲台之前。
靛青布袍衬得他如雨后修竹,腰间束着同色绦带,偏在玉坠旁系了枚青杏木雕的梨花——正是那日骡棚里刻的残片。
“拜见夫子!”二十几个总角小儿齐刷刷作揖,二旺领头唱诵的《弟子规》还带着乡音。晏陌迟广袖轻扬示意落座,腕间露出半截红绳,细看竟穿着颗刻“巧”字的桃核。
窗外偷看的妇人堆里响起窸窣声。“要说邓先生这通身气派”穿绿比甲的媳妇咬着帕角,“上回县太爷来巡田,官靴踩着泥都不如他布鞋踩茅草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