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舟僧当初将缘灭镜碎片一分三送出去,白皇帝与顾濯各有所得,但最重要的那部分始终在禅宗,为的就是此时此刻。
“我想最后再和你聊一遍。”
沙沙的雨声中,老住持的声音也变得携远。
但再如何委婉的嗓音,都无法掩饰这句话的意思,是让无垢僧留下遗言。
当佛祖那一缕禅念醒来后,他将会如顾濯所说那般死去,无任何转机。
无垢僧沉默片刻,迎着雨水笑了起来,摇头说道:“我是一个没有朋友的人,又有什么好和你说的呢”
——只有一件该做的事情。
这句话他没有付诸于口,在心中静默念诵禅宗真经。
当经文无声奏响时,缘灭镜最核心的碎片飘起,往高处去。
当镜面去到古树顶端,满树上下灯火,于这一刹那映入镜中。
下一刻。
万丈佛光自镜中出,降临在无垢僧的周遭,然后开始不断地聚拢,再聚拢,直至完美地与小和尚融为一体。
他的身躯开始泛起金黄的色泽,那是一具金身正在被铸就,那是佛祖正从沉寂中归来的迹象。
无垢僧眼中所见人间,再非身前事。
整座慈航寺以一种奇特的角度,出现在他的眼中,或者说是感知中。
他可以随时俯瞰寺中的每一个角落,无论是神圣的塔林,还是正在禅房里赌博的僧人,乃至于角落里的一只虫儿。
他朝着远方望去,发现这个世界变得无比平整,只要他变得足够高大,便能以这种方式窥见众生,执掌天下地上一应事。
他在这一刻终于明白,为什么道休祖师会将自己的神通称之为掌天法地,因为这是禅宗自存在以来,唯有佛祖抵达的最高妙境界。
思绪不过瞬间,感慨都是转眼事。
无垢僧从未忘记过自己的决定。
是为禅宗而舍身。
但在此之前,他还有一件与此无关的极重要事。
无垢僧朝中原望去。
他的目光降临在白帝山上。
凝视着那面缘灭镜碎片。
……
……
白皇帝偏过头,望向东南。
慈航寺中的景象映入他眼中,那是佛祖遗蜕所化古树的千万灯火,是正在成佛的小和尚。
他的眼神依旧平静,没有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错愕,甚至泛起一缕意趣。
哪怕就在下一刻,无垢僧对他道出那两个字。
“抱歉。”
话音落时,白皇帝身外那面缘灭镜碎片再次破碎。
砰!
裂纹彷如荒原上的那片土地,几乎是在瞬间布满全部镜身。
紧接着,与古树如出一辙的光火依次从更细微的碎片中迸发绽放,极尽绚丽之色。
就像是一场缩小无数倍的烟在白皇帝前方盛开。
连带着缘灭镜的碎片转瞬即逝。
无垢僧的声音不再出现,目光也消失。
白皇帝突然笑了。
“真有意思,你一个手中满是僧人血的人,能让佛祖转世如此相助。”
他不再去看慈航寺,目光再次落在荒原之上。
白帝山上钟声复而悠远,难觅其踪。
……
……
慈航寺,那株古树上。
不等老住持开口,无垢僧在万丈佛光中睁开双眼。
小和尚转身看着表情严肃到极点的老和尚,咧嘴而笑,安危说道:“放心,我就做这一件事,接下来就是成佛……”
话未说完,一口鲜血从他嘴里喷溅而出,竟是让佛光也掩不住那张脸上的苍白。
……
……
荒原。
在曾经的那片绿洲上,顾濯孑然一身。
远方的巨响不曾传入他的耳中,但白帝山上的变故却无法遮掩,于是他知道脆弱的平衡被暂时保留了下来。
但这远不是结束。
顾濯望向南方的天空。
数个如同点漆般的黑点,出现在他的目光尽头,正在迅速变大。
那代表着距离在缩短。
那是大秦的飞舟。
这自然也在未曾离去的裴今歌眼里。
然而此时的她与顾濯已有数千丈,与赵启保持着不必迎来生死之战的对峙。
她没有去想不久前听到的那些话语。
喜欢,不喜欢,喜欢不喜欢,不喜欢喜欢……她根本不在乎这些事情。
今夜只有一件事情值得她的在意。
如何让顾濯听到她的不喜欢。
裴今歌是这么告诉自己的。
数十丈外,赵启静静地看着她,等待阻止她出手的那一刻。
……
……
这场战争开始了。
没有号角声,没有战前的宣言,没有哪怕半句的和谈,就这样到来了。
最先到来的是一根箭矢。
箭如流星,怀揣着高昂战意,破云卷风而来。
如果此刻陈迟在场,必然能认出这就是险些直接杀死他的箭矢,然后再发现这一箭还要再强大十倍有余。
那时候的他倘若面对这根铁箭,根本不可能活下来,血肉将会和泥土混为一体。
轰的一声巨响!
一团白色的雾气缭绕着飞行过半的铁箭出现,形成一个奇特的空洞,从中而出的正是雷鸣!
这毫无疑问是足以诛杀无垢境界的强者的一击。
顾濯的应对很直接。
他什么都没有做,仍旧凝望着为首的那艘飞舟,看着王景烁。
箭如星落。
然后……铁箭无端静止在他胸前,再不能进一寸。
紧接着,大地开始颤栗,其声如哀鸣。
无数泥石以顾濯为中心开始坍缩,直至凝聚为约莫数十丈宽阔的坚固高台,离开地面,飞向天空,与淡渺云气相依为伴。
画面蔚为壮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