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大西王曰不可胜
戌时三刻。
乾清宫东暖阁内十六盏铜胎画珐琅宫灯次第亮起。
朱由检端坐紫檀雕龙宝座,望着殿内青砖上摆开的八仙桌怔怔出神。
王承恩跪在殿角,正用铜火箸拨弄鎏金火盆里的银霜炭,火星噼啪声里,他忽然听见皇帝低声问道,“周奎的尸首可曾收敛了”
“回皇爷,遵旨悬尸七日后,已用棺椁草草埋了。”
王承恩垂首应道。
朱由检点点头,正待起身转转之时。
却见周皇后从侧门进来。
兴许是太久没举办过家宴的缘故,也可能是周皇后想为朱由检庆祝一番大胜。
一切都是按照最高规格来举办的。
周皇后身着素白暗纹缎袄,头戴点翠凤冠,身后跟着袁贵妃、田贵妃等五位嫔妃,皆按品大妆。
太子朱慈烺领着定王慈炯、永王慈炤趋步上前,三个孩子鸦青缎面的皮弁服上,金绣蟠龙在烛火下泛着微光。
“臣妾率诸皇子问圣躬安。”
周皇后领着众人行四拜礼。
朱由检微微抬手,“朕躬安,免礼落座吧。”
周皇后这才起身,领着田贵妃、袁贵妃侍立御座东侧,太子朱慈烺带着定王慈炯、永王慈炤坐于西。
内侍捧来鎏金铜盆伺候盥洗,十二道主菜方由穿飞鱼服的锦衣卫试膳后呈上。
周皇后执银箸为皇帝布菜,象牙箸尖点在翡翠虾仁上微微发颤,“这道玉带羹是臣妾守着炉火煨的,陛下尝尝可还入味”
朱由检含住递到唇边的瓷勺,瞥见皇后眼下青影,有心拉进一些感情,“梓童亲自下厨”
周皇后突然不知该如何作答,箸上虾仁落在霁蓝釉碟中。
田贵妃见状忙奉上缠枝莲纹酒壶,“这是袁妹妹酿的桂醴,陛下润润喉。”
八仙桌上已摆开二十四道御膳,金箸银匙映着粉彩万寿无疆碗碟。
三巡酒过,朱由检转向太子,“这几日监国,可曾遇到难处“
朱慈烺放下玛瑙杯,腰间玉组佩叮咚作响,“儿臣依元辅教导,将通州漕粮分作三批押运,月底即可运抵,只是只是顺天府尹奏请减免税赋”
少年偷眼看向倪元璐白日留下的奏章,耳尖泛起薄红。
见此情景,朱由检也没再逼问。
草草吃完饭后,便结束了这段极为别扭的家宴。
虽说现在崇祯和他没什么区别。
但他却无法将崇祯的家人当成自己的家人。
还是先将李自成和满清打退再说这些琐事吧!
在王承恩心疼的眼神中,朱由检伴着月光,独自一人走向乾清殿的卧房。
随着卧房烛火亮起。
偌大的京师城内也终于迎来了胜利的狂欢。
无数人围在篝火旁,烤着刚刚发下的干饼马肉,庆祝自己又活了下来。
三五士子聚在一起,畅聊着陛下如何英武,成就必不会低于成祖。
自己又在军中教会了多少人识字,学会了什么战阵。
而在当朝首辅倪元璐的府上,场面却冷清的多。
只有范景文、宋叶、张煌言、王家彦、黄得功等皇党坐在厅内。
虽有酒有肉,但气氛格外压抑。
“此次反戈降军十四万六千人,俘虏十七万余,加上城内的二十万,便是足足五十万,明后两日还会有俘虏押解而来,关宁军大部及其军眷十三万人即将抵达,经兵部粗略统计,五日后京师内可达八十万人之多!”
王家彦忧心忡忡的说道。
宋叶也跟着叹了口气,“廉政院一直盯着粮食储备,纵使是配给制较为省粮,户部也只剩下了二十五万石,若是以八十万人为计,最多也只能撑五十日。”
“纵使此时就地春耕,要想撑到秋收,也要四个多月,粮食不可能够。”
这时,王家彦又补充了一句,“前些时日陛下还下令让各地驻军进京勤王呢。”
“哪怕只来几镇总兵,也是十万大军啊!”
倪元璐听的脑袋都快大了,手指不停的敲击桌面。
“黄帅,闯逆大营中可有粮草储存”
黄得功还是有些拘谨,赶忙起身回礼,然后才开口说道,“禀元辅,闯逆大营内确实有粮草斩获,只可惜让老贼骑兵逃走时烧了一部分,只剩了十五万石左右,具体数目还未清点。”
“黄帅不必如此多礼,此乃家宴,只有同僚没有上下。”倪元璐笑着安抚两句。
心里却在默默盘算。
四十万石粮,肯定是不够撑到春耕的。
更何况关外建奴正在集结,指不定哪天就南下入关了,李自成虽溃但根基仍在,也不可不防。
用力敲敲桌子,目光扫视众人。
“诸君,眼下只有两条路可走。”
“一则严守京师,北直隶半地沦陷,严守京师可竟复遗土,南掌河南,朝廷纲常仍在。”
“陛下今日一言一行,尽收天下军心,京师在一日则各镇不敢反。”
“不过京师缺粮,最少也需要四十万石粮草才能度过春夏两季,还要时刻防备建奴叩关与闯逆余贼袭扰。”
“二则迁都南京,南京有长江天险,不惧敌寇,且毗邻江南湖广等富庶之地,不需担心粮草之事,还可让建奴与闯逆两犬相争,朝廷可放心操练精兵,渔翁得利。”
“然一旦南迁,则北地疆域民心尽失,刚刚大胜得来的威望也将一败涂地,恐有野心者拥兵自重,重现唐末藩镇之势。”
“诸君,该如何是好啊”
倪元璐说完,便两手一摊不再言语。
他的意思很明白,现在只有两条路可以走,利弊都给你摆出来,但无论选哪个,大家伙都一起扛着,别想着独善其身。
宋叶张煌言想都不想,直接明言不可南迁。
“南迁就是丢了我大明骨气,陛下如此费尽心机守下的京师,绝不可让于贼寇!”
“说的轻巧,这四十万石粮草从何而来建奴入关又何人能挡!”王家彦对这种说话不过脑子的人很没有好感。
“王尚书此言过了吧,建奴难不成是铁打的冀国公能凭三万铁骑,五万步卒守住山海关,我京师这十万精锐如何收不得”黄得功逐渐融入氛围,说话也硬气了一些。
王家彦冷哼一声,“那粮草何来别跟我说漕运,自去岁北地大旱以来,江南以南运抵的漕粮都用的差不多了,此时新粮未下,江南地的百姓家中也无余粮。”
双方各执一词,谁都说不服谁。
倪元璐看热闹不嫌事大,看着范景文似笑非笑的说道,“质公不说两句吗”
范景文气的差点没给倪元璐一耳光,自从上次被李邦华等人坑了一次后,他就很少出头了。
这次的商议又牵连大明国运,他没走就是对倪元璐最大的支持了。
这老小子还非得让自己下水!
真他娘该死啊!
“质公啊,你可是朝内风骨啊,若是南迁,我等遭受骂名还好,可殚精竭虑一心破贼的陛下不该遭骂啊。”倪元璐笑眯眯的继续说道。
范景文一拍桌子,“那元辅为何要提出南迁之计!”
“若是留在京师,某是真担心陛下好不容易拉起的十万虎狼毁于一旦!”倪元璐做出难为的表情。
“质公你是知道的,某这个元辅之位,完全是赶鸭子上架,真要论起谋略来,质公胜某十倍!”
“哼!”范景文傲娇的冷哼一声,嘴角却微微勾起。
看着众人说道,“南迁万般好,但南迁就是最大的不好。严守京师难,但不守京师万般皆难。”
“元辅所言两难,以老夫看来实则一难尔。”
这番话说出,让场上众人纷纷回神。
“还请质公明言!”
范景文捋捋胡须,“实则仅如何破贼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