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月,凶杀出人命还是天大的事情。人力成本虽然低贱,人命并不真的卑贱,正常社会秩序必须得到有力维护。官府如果丢失管理秩序的能力,那缺衣少食的底层民众怎么能不反抗?一个太平天国肯定是不够的!所以说,童子营这帮教头和小鬼们心态还停留在战时轻贱人命的那会儿没有爬出来。套用现代的说法,他们都患上了战后心理创伤综合症。平时的行为和想法会偶尔自然和不自觉折射出骨子里的暴力倾向,和压抑不住的血腥残忍的一面。就是不知道轻重。
这事没法评价。毕竟属于时代历史的产物。
小六打算和贾明诚和平共处。起因是贾明诚真胆小。第二天贾明诚又咬着后槽牙,偷偷给他送了一大包五斤酱焖干切牛肉,五斤红汤羊肉。小六明眼都能看出贾明诚的肉痛,所以打了个哈哈:“贾掌柜的,这事儿就算过去了。我们不再提起。只是日后你再被撞破?”
贾明诚哭丧着脸:“哪里还有下次?再过十年也不会翻新瓦,十年之后人在哪里谁知道?那个卜罗生啊!这次事情穿帮,彻底栽到你跟前了。你千万莫要声张。过些日子还有你的好处!”
本来小六打算点到为止,听贾明诚这么讲,眼珠转转说道:“哦?那我就等贾掌柜的照顾了。”
贾明诚真有好事,还不能细说。他负责采买,认识了赵远龙的小舅子。好事就出自于他们的兵营。说的好就是个买卖,说的不好就是个杀头买卖。
军火买卖。
这多大的事!就是再小也不是个屁事。当然他们两个串联能做的只能是外围的外围的外围勾当,能弄出来三五支洋枪若干的弹药。
*起因是乌程汉军被朝廷正式下旨裁撤了。从属于曾帅的湘军要裁掉,李大架子的淮军保留。乌程留下守城军只有湘军,所以等待清军的绿营来交接城防事项。去年乌程太平军都被斩尽杀绝,地方团练随即各自自行解散。不解散还能怎的,留着地方团练让谁养?
湘军也是曾帅他们自己筹军饷的咧!抓紧裁撤,已经没有饷银可发了。湘军营勇拿了银两好还乡?反正营头娄善诚那几位兵头肯定是有门路能捞银两。厘捐、税卡收的钱都从他们手上过。但是手下的大头兵们就,没钱了。
人还在,钱没了。这可是能出兵变的大事。人为财死。朝廷不敢公开,就连曾帅属下最善战的“霆”字军都因为饷银发不到位,好几位团练带头领兵哗变。**朝廷本来就不管湘军的饷银,这是曾帅操心的事。没钱了想招啊!赖着不给也得底下官兵同意才行吧。说破天去,让当兵的卖命,得谈好价钱。如今打杀太平天国事情办完就翻脸。要裁撤湘军可以啊!钱来人走,两不相欠。想赊账赖掉?你们怕是想屁吃!当兵的手里有枪,就是豪横。曾大老板来了也不好使!
一听说没钱发饷银,守城湘军一营人眼珠子都绿了。连带肉长多二十斤的赵远龙小舅子,眼珠子也变色了。娘希匹的!没发现劳资天天都累的全身发肿?当官的没鸟用,自己想办法能捞一点是一点,不能保本也要止损。
湘军营大头兵们都疯了,厘捐加倍收,东出乌程到浔镇抢了税卡,各个丝行轮番收一趟保护费。这一个月以来知府心惊胆战,天天催团练赵大人找娄营正打商量。团练赵大人抖着腿说自己生病了,要调养。知府不敢去问责湘军,上折子给巡抚告状。只怪乌程团练不能约束本地驻军。赵大人:尼玛湘军这营人归我管吗?知府你个竖子瞎几把扯。什么叫“本地驻军”,你好歹来给本团练说道说道!
和兵油子讲道理纯属找骂。不挨打都算轻的。所以这营湘军各显神通,变着法的套现。军火库协防?现在湘军营手里还控制着营房、仓库,里面有什么我们自己说了算!那就好办了,开价吧。
营里人马喊的挺凶的要卖军火,没人敢接盘。谁敢?枪船大佬们大都已经入土,活着的断尾求生跑犄角旮旯去了;大商贾们不敢得罪官府,就算眼红这批货也没胆子收;只是眼红想要,买不起的那些人嘛,白嫖你们也敢想?呸!
最后营里一商议,分他娘的!只有拿到自己手里的才是真的。化整为零先搬枪械和弹药,各人各自想办法找买家去吧。没错,自古难防是家贼。先把仓库里的东西抢光再说。等绿营人马真到了,那就真两手空空没计较了。
所以说撑死胆大的。当兵的先自己抢自己,你们总没的说吧!得到风闻的团练赵大人吓得尿失禁。军火库……哎呦!完了完了,完蛋了!团练大人的脑袋就不是脑袋?你们这帮兵痞无赖,这是把我往绝路推!
可是没办法。谁敢拦?
钱没了可以挣。人没了就真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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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治三年(1864)六月十六日,湘军攻克天京,此时的湘军达到顶峰,总数已经达到十多万人。攻克天京一个月后七月二十日,曾国藩就上奏:“嗣与臣弟曾国荃酢商,防戍之兵与游击之师,不宜太少。定将金陵全军五万人,裁撤一半。”在此之前,曾国藩已经裁撤了萧一军、韦志俊两军,剩下湘军主要的分支还有刘连捷、朱洪章、朱南桂、鲍超的霆营等。
**曾国藩湘军体系中,最精锐、最能打,号称湘系第一劲旅的,是鲍超的“霆军”,曾国藩自夸:“实为群贼所惮,非楚勇、湘勇、淮勇所能及。”但就是这么一支劲旅,却由于欠饷不发,而公然哗变,多位将领直接从江西南下投奔太平军汪海洋部。曾国藩上奏朝廷,哀叹道“该军积劳最久,立功最多,平日本乏纪律,将卒以屡胜而骄,又以无饷而怨。然臣虑其溃而滋事,犹不料其叛而为寇,惟之霆营欠饷,多至百数十万,其咎皆在微臣不在江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