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齐环顾四周,这十几个灰头土脸的墨家弟子正围着十二口陶缸较劲。有人把竹帘抄得太快,纸浆像打散的蛋花浮在水面;有人动作太慢,捞起来的全是蜂窝状的烂絮。墙角堆着半人高的“成果”,乍看像被老鼠啃过的破布。
“前日少府送来二十车楮树皮。”相里子抄起竹帘浸入新浆,手腕抖出个漂亮圆弧,“说是陛下听闻我们在造价比竹简便宜万倍的神物,这楮树皮算是支持。”他突然发力提起竹帘,纸浆却从篾条间隙漏成蛛网状。
“他们辩经辩得怎么样?”苏齐两指夹起片残纸对着日头端详,透过蜂窝状孔洞能看到相里子抽搐的嘴角。
“张苍府长昨日举着断成两截的案几来找我。”相里子随手将残纸叠成方胜扔进陶缸,“说百家诸子现在见面不问安,先抡桌椅——你们倒是给大秦省下不少演武场的木料钱。”
相里子终于露出点笑意,“东西没吵出点什么,我感觉最大的收获就是医者治疗外伤的水平变高了,敷药时还嚷嚷着要改良接骨术。”
两人说话间,先前掉竹帘的弟子又捞起一帘纸浆。这回倒是成形了,就是揭下来时“刺啦”撕成两半。小弟子急得直挠头,发髻里簌簌掉下纸屑。
苏齐蹲下来戳了戳晾晒中的“纸张”,指尖立刻捅出个窟窿,“听说张苍现在改在庭院讲学了?”
“扶苏公子在时,那帮儒生还能装模作样诵《周礼》。等公子去章台宫议政…”他抓起块湿布擦拭手上浆水,指节处皲裂渗着血丝,“各家能在庭院里从辰时吵到酉时,案几腿都能打断三根。”
“现在他专挑空地开讲,美其名曰';天圆地方,当效法自然';。主要是因为我们墨家最近造纸,没空帮他们天天修桌椅,那缺胳膊少腿的桌椅确实影响观感。”
苏齐憋着笑看老头气鼓鼓的样子,冷不防被飞来的竹片砸中后脑。转头就见两个年轻墨者扭打成一团,纸浆泼了满地。
“说了多少遍要匀速!”
“你懂个屁!我这是按《考工记》里的水流法……”
相里子抄起竹竿往陶缸上一敲,震得全场寂静:“再吵都给我滚去修长城!”转头对上苏齐戏谑的眼神,老脸一红:“见笑了,这群兔崽子……”
“我倒觉得挺热闹。”苏齐捡起块勉强成型的纸片,“至少比黑冰台那帮棺材脸强。”
苏齐指尖轻轻摩挲着那张纸,触感粗粝,厚薄不匀,像极了初学者笨拙的作品。
他微微蹙眉,目光扫过那些勉强成型的纸张,无一不是厚重如板,粗糙不堪。
苏齐心中轻叹,这废品率,着实有些触目惊心。
可转念一想,这毕竟是墨家这些新手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接触造纸术,能做到这个地步,已属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