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榆走进客厅,先看见的是坐在正中央的中年男人。
男人四十多岁,轮廓深邃,头发微白,金丝眼镜儒雅随和,眉间隐含散不开的忧郁。
沈骞和沈老爷子一左一右坐在他旁边,正严肃跟他说着什么。
听见动静,沈骞回过头,神色复杂地看着儿子。
沈老爷子朝沈榆招了招手,感慨道:“小榆,快过来。”
等沈榆走近,他拍了拍中年男人的肩膀,说:“小榆,这是你舅舅。”
听到后两个字,江远站起身。
在海内外纵享声誉的书画名家,早已习惯了被人群注视。
此刻,双手有些局促地搓了搓,没敢上前碰沈榆,像是怕被讨厌。
他没动静,沈榆也没动。
青年垂着眼睛,呼吸微促,没有看对方。
江远以为他是不愿意接受自己,温声问:“你看过亲子鉴定了吗?”
“看过了。”沈榆轻声回应。
早在来的路上,他就看了好几遍。
盯着鉴定结果,眼睛发酸。
到了这里,沈榆发现,甚至不用那些数据证明,江远的脸,就足够说明一切了。。
江远的眉目和照片里的母亲模样出奇神似,尤其是望过来时那双眼睛,温柔却又坚定。
沈榆甚至不敢多看。
只怕看一眼,就会鼻尖发酸,想到妈妈。
江远看了他一会,眼眶发红。
他喉头滚动,似有千言万语要倾吐。
但最后,只汇聚成一声抱歉地叹息:“对不起,孩子,我来晚了。”
来得太晚了。
四十年前,他们兄妹因意外分离。
无数日夜的牵挂和寻找,到头来迎接他的,只有一捧骨灰。
沈榆没有回答,只是回握了江远的手。
不必言语交流,血缘的纽带在此刻链接,于沉默无声中传递情感。
半晌后,沈骞扶着沈榆的肩膀让他坐下。
江远打量着沈榆,用尽量平静的语气讲起当年的事。
渐渐的,沈榆拼凑出当年母亲丢失的真相。
江家世代书法世家,隐居山林。
那一年秋日,保姆带着十岁的江远和六岁的妹妹江飞燕在家里后山玩。
中途下雨,保姆让江远回去拿伞,自己则和江飞燕一同在路边亭子内等着。
江远不疑有他,匆匆赶回家。
等拿着伞走到竹亭,人已经不见了。
不仅是江飞燕,保姆也不见了。
江家满山找人,次日收到一封信,说是拿钱换女儿。
江家领着钱到交易地点,一无所获。
直到一周后,保姆被人找出来,才得知保姆儿子欠了外债,她便伙同儿子绑架了彼时年幼的小小姐。
但保姆说,小小姐在交易前就自己逃跑了。
丢的地点在苏城乡下,江家人日夜不歇地找了几个月,又将附近几个市区也翻找了个遍,一无所获。
江父江母为此大病小病不断,至今身体不好,也因此没长途跋涉来沈家。
这些年,江远一直期盼和妹妹见面,却又害怕和妹妹见面。
他恐惧见到处境悲惨的妹妹。
却没想到兄妹早就天人两隔。
唯一可以感到安慰的是,妹妹丢失的这些年,没吃过多少苦。
江飞燕从保姆身边逃走后,就被郑家收养了。
郑老爷子和老夫人活着时,把她当做亲生女儿,给她最好的教育资源,送她出国留学。
婚后,夫妻感情不错,她也一直从事自己喜欢的事业。
沈骞想起亡妻,有些沉默。
沈老爷子握着江远的手,同他说了很多江飞燕过去的事情。
天色逐渐暗沉。
江远提出告辞,他得连夜赶回去,跟父母汇报这件事。
临行前,他转头问沈榆:“小榆,你想回苏城看看吗?看看你妈妈长大的地方,我们一直没搬家,陈设也基本没变。”
沈榆抿唇,点了点头:“好。”
“那……”江远拍了拍沈榆的肩膀,但“舅舅”二字到底是没说出来,只沉声说,“我先回去等你们,你什么时候有空,和晴婉一起就好。”
说起两兄妹,沈榆才发现他们今天没来:“姐姐他们呢?”
江远默了一瞬,也发现不对劲:“我来时太急两手空空,让他们去买见面礼了,怎么现在还没来?”
“用不着那些虚的。”沈骞拍拍大舅子肩膀,“大家都是一家人。”
江远表情复杂地看了眼沈骞,礼貌笑笑。
很显然他还没习惯自己突然多出一个妹婿。
几人起身,送江远离开。
刚出门,老远就见江晴婉没形象地蹲在花坛边上,指着一堆礼品,仰着头跟朗姿站着的江清墨抱怨:“让你买礼物你买这东西,小榆根本不会喜欢!等着爸爸打死你吧!”
“你选的又是什么好东西?一堆毛茸茸的玩具,幼稚。”江清墨抓着她手臂把人拽起来,“还穿着裙子就蹲地上,像什么样子,别带坏了小榆。”
“还叫上小榆了?”江晴婉翻白眼,“跟你熟吗就叫?明明我这个姐姐先来的!”
“你有一点姐姐的样子?一点规矩都没有。”
“要你管!”江晴婉嘟囔了一声,又竖起眉毛,“警告你,以后你别用你那套规矩管小榆,他还是个孩子!”
走到他们身后的小孩沈榆:“……”
“咳咳。”
眼见儿女因为一点小事争执,江远连忙咳嗽几声。
江家兄妹回头,见到沈榆后,同时露出礼貌又和善的微笑。
沈骞见他们聚在一起,便和沈老爷子先离开,留沈榆跟他们熟悉熟悉。
人刚转身,江晴婉先一步反应过来,提起十多个礼袋:“小榆,礼物!”
江清墨不甘示弱,提起自己手边的东西。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发出轻哼。
江远扶额:“你们别吓着小榆。”
他转头看向沈榆。
其实此刻江远有很多话想对沈榆说,但考虑到他们舅甥刚相认,怕太热情吓到沈榆,只好克制地说了几句关心身体和学业的话。
时间不早,江远说完,便去了车库,乘车去机场。
江晴婉问沈榆:“晚上姐姐请你吃火锅?”
沈榆点头:“好啊。”
“那我去开车!”江晴婉把手里东西往江清墨身上一丢,“你给小榆送过去!”
江清墨:“……”
又把他当拉货的骡子。
暗暗磨牙,江清墨问:“放你房间还是?”
“放车上吧。”沈榆记挂着还在等他的谢宴州,“我拿一些吧……”他顿了顿,“……哥。”
这一声“哥”出来,江清墨如听仙乐,神清气爽。
突然感觉当骡子挺好。
骡子江某坚决拒绝沈榆分担的要求,十分严肃:“哥有的是力气。”
而后提着一大堆东西就跟着沈榆往外走。
出了沈家大门,江清墨才发现车边还倚着个青年,黑衣长裤,神色淡淡,看样子等了很久。
是谢宴州。
“晚上好。”
注意到他们的视线,谢宴州回身,视线在江清墨脸上绕了一圈,薄唇微勾:“大舅哥。”
江清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