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长远蘸着茶水在桌上画圈,“王瘸子的人,专劫运牲口的车。”
窗外的吆喝声忽然大了,陈长远瞥见两个穿蓝布衫的汉子在卡车旁转悠。
他拎起茶壶给张麻子续水,滚烫的水柱精准注入杯口:“晌午装车,走老鹰沟。”
见对方瞪圆了眼,他笑着摸出包大前门,“山崖底下有条野道,去年发大水冲出来的。”
张麻子烟卷差点掉裤裆里:“那鬼地方去年翻过两辆拖拉机!”
“所以得用你的车。”
陈长远弹了弹烟灰,青烟缭绕中眯起眼睛。
“车斗加焊防滑铁链,每车多配个会修离合器的,就这么多事情,我还有事,先走了麻子哥。”
陈长远踩着青石板路拐出茶馆时,日头刚爬上城隍庙的飞檐。
街边剃头匠的铜盆里晃着半盆脏水,倒映出他新剪的板寸。
他伸手摸了摸后颈发茬,想起上辈子母亲用裁衣剪给他修头发的样子。
“五花肉咋卖?”
他在肉摊前站定,手指戳了戳案板上油光发亮的肋条。
摊主叼着烟卷斜眼打量:“三毛八,搭半斤猪油。”
刀背在铁钩上敲得叮当响,案板底下窜出只黄鼠狼,叼着块碎肉钻进阴沟。
陈长远摸出五块钱拍在血渍斑斑的木板上:“要两斤后腿,肥膘单包。”
他说话时盯着对方缺了无名指的右手——前世这屠夫往肉里注水被剁了手指,此刻那断口还裹着发黄的纱布。
转过街角时布庄的蓝印花门帘被风掀起,陈长远瞥见柜台后那匹藏青卡其布。
老元头总穿着补丁摞补丁的工装,袖口磨得能透光。
他跨过门槛,樟脑味混着霉味扑面而来。
“同志看点什么?”
售货员指甲缝里还沾着糨糊,正在糊火柴盒。
陈长远手指抚过布料:“要七尺三,做套中山装。”
他摸出粮票时,玻璃柜台下的蟑螂正啃食着布头。
忽然听见门外传来急促的自行车铃,两个戴红袖章的年轻人蹬着二八大杠掠过,车筐里露出半截麻绳。
等他拎着油纸包出来,日头已经西斜。
巷口的爆米花机“嘭”地炸开一团白雾,几个孩童尖叫着扑向散落的玉米花。
陈长远侧身让过推粪车的老汉,忽然瞥见斜对角裁缝铺的橱窗——玻璃上贴着褪色的“囍”字,里头挂着的确良衬衫在暮色里泛着冷光。
“同志,要扯布做衬衫?”
老板娘掀开棉门帘,鼻梁上架着缠胶布的眼镜。
陈长远的手指在藏青卡其布上捻了捻,布料粗粝的触感让他想起老元头常年开裂的手掌。
老板娘镜片后的眼睛突然亮起来,她掀开柜台挡板时带起一阵樟脑丸的气味。
“同志好眼力,这布是上海三厂的新货。”
她踮脚够下整匹布,灰尘在斜射的夕阳里乱窜,“做中山装要量三十六个尺寸,您…”
“不用。”
陈长远解开军大衣扣子,露出里面崭新的的确良衬衫,“照着这个尺寸,加宽两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