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克丽的双腿给我带来了脱胎换骨般的感受，但也很快对我的精神产生了反噬作用。上一秒，我还在为自己重生的肢体兴奋，下一刻，我就像被抽离了魂魄一样，干涸地睡去。

在我醒过来的时候，我就立刻感觉到房间里来了一位客人。她先是出现在我的梦里，趁着我熟睡的时候在角落的木椅上缓缓地坐下，手中的宝盒也被随意放在了一边，她疲惫的身躯像是经历了一番长途的跋涉和持久的战斗。窗外的月色覆盖在她的后背上，将她的面容与装扮全都隐藏在了阴影里，不过她向来喜欢这样。我记得自己聆听到一种奇怪的声响，就在她进门以前，可我分不清现实和虚幻，可能那不过是自己半梦半醒时的幻听罢了。

现在的漆夜整个人松懈地靠在椅子上，右手抵着她的下巴，宽大的黑色衣袖垂在扶手的两旁，在月光的浸染下闪耀着银白的色彩。修长的右腿高高地靠在左腿之上，一同架在桌子上，三角状的鞋尖有着萤石般的通透色泽却又有宝石般的光滑与剔透。不知道她是学过芭蕾还是什么的，当她绷直脚面的时候，肢体的线条可以变得丝滑有致，显得格外美艳。

有种神秘的力量支撑着我从硬邦邦的床板上机械地直起身，随后自己的大腿传来一股痛意，像是有什么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卡在里头的感觉。我有些纳闷地看着一把锯子的手柄横立在空中晃悠着，不知自己在昏睡之前发生了何事。

“把腿卸了。”

漆夜的声音在房间的角落里响起，依旧是寒意满满的杀气。可现在的我好像不再害怕她了，也许是雪山的经历太让人难以忘怀，又或者是自己最为牵挂的人不在身旁，我忽然觉得这个一度杀死过我的女人变得不再有威慑，我甚至可以在她面前表现的肆无忌惮……究竟是什么给了我这样的底气，我好像有些眉目。

“不先打招呼吗？”

我面无表情地从自己的腿中拔出了那柄木锯，金属的锯齿在我肢体内卡顿抽插的过程让我感到非常愉悦。我非常喜欢听自己的丝袜撕开时发出的声音，还有那次元编织自行修复时发出的窸窣声，以至于那本应该剧烈的痛意都被冲淡，不过话说回来，我治愈的速度也未免太快了吧？

“把腿卸了。”

“不可能。”

“你应该听她的。”赫尔的声音从一旁传了过来，他用自己白色的毛巾擦拭着满脸的汗水，似乎刚做了什么剧烈运动。

我依旧维持着脸上的表情不发生任何变化，我能感受到隐约中自己的心中或者是灵魂什么的存在着一种新的、从未有过却又强大无比的力量，它在等待一个宣泄的时机。赫尔见我不为所动，继续说道：

“梅克丽腐朽的思想正在侵蚀你的意志，我都能看出来。刚才的你自己又晕了过去，我以为那是不错的机会，所以……我试着锯下梅克丽的腿，但失败了。”

“呵，所以那是你的锯子。”我的脑子里幻想出了一副画面：我毫无知觉地躺在这个木板床上，紧闭双眼，四肢僵硬，不能动弹。一个少年伏在床边，用他的手指细腻地抚遍了我的双腿——从靴子的尖端到鼓起的脚踝，再顺着丝滑的长袜划到大腿的根部。当迟钝的木锯割开我的丝袜与皮肤时，摩擦皮肉的声音挠的我的心里直痒痒，要是我在那时就醒过来就好了，一定会很爽……

“……嗯，那是我的锯子。只不过你的自愈速度实在太快，之前在雪地里作战的时候完全看不出有那么快。说明……算了，总而言之，我的工具卡在你腿里了，凭靠我的力气拔不出来它。”赫尔说完了那些我缺失的记忆片段，两手一摊，等待着我的回应。

毫无由来的，我有了一股想笑的冲动：“……我一路保你下来，这就是你报答我的方式？”

“难道这不是为你着想吗？你应该明白梅克丽的断肢是具有危险性的。那些雪嗥能在它的影响下发生异变，你现在直接接在了自己的身上，实在……”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我两手拍在床上，将声音提高了一个八度。我的身体因为激昂的情绪而不断打颤，我斜视着那个现在看起来有些怔住的少年，抽动的嘴角缓缓地说出了这几个字，“我必须得去救她！”

“刘羽白……”漆夜想说话，但被我厉声打断。

“你给我闭嘴！你根本没跟我说过这里还有这么多妖魔鬼怪！什么别西卜，月魔龙。那是连苍洁和你加起来都对付不了的东西！如果我早些知道，就不会来这鬼地方！晓晴……不是……”我声音变得低落起来。

漆夜轻轻叹了口气，说道：“你终于能直视你和她的感情了。”

“是啊……灭我村的人又不是她，甚至都不是乌洛尔。我又跟她怄什么气呢。”我不经意间就顺着漆夜的话念叨了下去，“小雪也好，方晓晴也好，我喜欢她。我不能失去她。”

“浊，璇，獠都已经死去。这个世界本来感知到月魔龙的能量不足以支撑他重新显现，所以我想让你们过来是安全的。至少比我的那条要好多了。”

我看了看那只够装的下头颅大小的盒子，问道：“你去了哪儿？”

“世界的深渊。”赫尔接了话，“出入需要一些代价，漆夜她因此受了伤。”

“别妄想我会同情你，反正你自己也会恢复。”

“我确实……没想到梅克丽的双腿会对雪嗥产生那种影响，别西卜也是利用雪嗥的繁衍扩大了感知月魔龙的人群，再加上赫尔记忆的恢复，这才有了后来的展开。但小白，你放心，我们不会对小雪置之不管……”

“她是我的方晓晴。”

漆夜的头在黑暗中微微抬起，凝视我的瞳孔在阴影里亮起了红光。

“现在最重要的……”

“是把晓晴救出来。”我冷笑着，“漆夜，你根本没打算帮我，对吗。”

我听见高跟鞋落地的声音，便同漆夜一起站起了身。她在黑暗里缓步挪移，我在月光中静静等候。赫尔嗅到了剑拔弩张的气息，他处在我俩中间，急忙伸出双手，示意大家冷静。

“漆夜，你的能力来源于死神，在凡间，并不能随心所欲地火力全开，似乎有个禁忌的时间段。这个时段，是不是现在呢……”

“……我现在是在和谁说话呢？小白？还是……梅克丽？”

漆夜的话问的我有一瞬间出神，就连赫尔也收回了他的手，颤巍巍地向后退去。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偏向了那个黑暗中的宝盒，漆夜察觉到后立刻就把装着头颅的匣子交到了赫尔怀里。

“快带着它走。”

赫尔不需要过多的提醒，立刻撤出了房间。在他离开我视线的那个时候，我的内心传来一阵剧烈的绞痛。真的有外来的东西挤到了我的脑子里，她在呵斥我为什么不赶紧出手把宝箱追回来。我从那声音里感受到了自己从来没有过的渴望，那强烈的呼之欲出的怒吼超越了祈求甘霖的沙漠迷途者。霎时间，我也被这份激情所感染，身子变得蠢蠢欲动起来。

漆夜鬼魅般的身形瞬间从角落闪现到了我的身后，她蓄力已久的手刀带着自己足以劈裂空间的能力就要朝我的半身挥砍下去。只是这次，我竟提前预到了她的行踪。我背着身子，诡异地翻转起手臂及时卡住了她的攻击。接着我的脑袋自己旋转了180度，扭转了整个头颈冷笑着望着她。漆夜侧过头，深红的眼神迸射出来的强光像是喷出的血花，但我已经无惧她的目光。

“我拿自己下半身的魂，换了现在的结果。现在这双腿就是我救小雪的资本。你要夺走它，我不答应。”

“刘羽白，你现在已经没有了人的样子，根本愧对舞侠的称号。”

漆夜的衣袖上下翻飞，但不适合贴身而战的她并不能带来多大的威胁，没出几回合，我用自己的短打技巧轻轻松松就将她的双手牢牢控住。漆夜看着我嘴角露出的阴险笑意，黑色的筋脉在我脸庞的皮肤底下渐渐凸显，她担心的事情早就悄然发生：短短数十分钟内，梅克丽的双腿已经完全和我的身体融为一体。

“放肆！”漆夜的手掌握拳，空间扭曲的斥力令我的右腿就从膝盖的地方呈九十度骨折弯曲起来。

“你说话的方式太古老了！老女人！”

我顺着弯折的腿绕过漆夜的身体，全身的脊骨全部被我自行揉断，随即，我变得像条蟒蛇一样把她缠绕了起来，裹起她的手臂便能约束她的能力，所以我拼了命地缠着她。我的脊椎和漆夜的身体同时产生了骨骼噼里啪啦断掉的声音，而她的呼吸开始变得微弱，窒息带来的效果超乎预料的有用。

我的后脑被人用沉重的物体狠狠地砸中，碎裂的陶瓷四散飞出，一时恍惚的我也放开了对漆夜的固定，原来是赫尔那吃里扒外的家伙又回到现场，还偷偷绕到我后背给我来了这一下。我摔坐到地上，跌跌撞撞地想恢复以后赶紧站起来，但看到刚缓过气的漆夜也是一副狼狈的模样就松了口气。没想到，只这一会儿松懈的工夫，那女人的身体又站到了我的身后。

“住手……”漆夜的时空斩已经滑过我的腰肢，只在我的肚子上留下了一条纤细的痕迹，“漆夜，你！”

连体衣的裙摆齐刷刷地掉落在地，裂痕上终于有鲜血喷射出来了……我不甘心自己就这样败下阵来，我已经尝够失败的滋味，这一次，我必须得赢啊……就这样想着，我注意到自己自己的皮肤底下又涌现出不少黑色的血管与神经，白色的袜子里仿佛遮着无数张蜘蛛网一般。而我被腰斩成两段的身体好像已经恢复完全。

“终于，结束了。”漆夜转过来看着我，却惊讶地发现我还立足在地上，“这？怎会的！”

其人之道，我也趁着漆夜诧异的时刻瞬步赶到她的跟前，照着她的脸上就是一拳头。只是漆夜不愧是老谋深算的战士，总是有出人意料的应对技巧。这一次，她的身体变幻成了四散的蝙蝠，等我穿过她所站的地方后，那些怪异的血色蝙蝠又重塑回了她的身形。

“老女人，还是有点东西的啊。”我带着嘲弄的语调阴阳怪气地调侃道。

漆夜留意到了我脸上持久不散去的冷笑，记忆里的画面在这时涌上了心头。她站直了身体，两条一米多的长腿交叉着撑起她相较之下略显渺小的上身，那宽松的衣袖轻飘飘地从空中缓缓坠落，像极了两只黑色的翅膀。几缕柔顺的黑发从她的耳后滑落到额前，半掩住她眯起的猩红蛇眼，她撕裂的嘴唇微微张开，发出嘶嘶嘶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