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棠又一次犹豫了,一遍遍向李嬅请示应该去寻个医者来,她想到李嬅顾忌男女大防,甚至提议去找医女,李嬅不为所动。
李嬅一遍遍鼓励甘棠,表明自己相信甘棠,甘棠既拗不过李嬅,又担心再拖延下去伤口要恶化,终于还是妥协了。
浅黛走后,陪着李嬅长大、与李嬅情同姐妹、且还能继续陪伴在李嬅身边的人,就只有甘棠了,甘棠很清楚,假如她都无法理解李嬅,李嬅就太孤独了。
甘棠心道:她不想找医者来诊治,是不希望更多的人看见她的脆弱,算了,由着她,谁让她是殿下呢。
深夜的书房内,烛火一盏接一盏亮起,李嬅趴在贵妃榻上,甘棠为主,如儿与芬儿在旁辅助,经烛火焚烧过的绣花针一针针刺进李嬅的皮肤,又牵引着丝线缝合起伤口,作为施针者的甘棠,分明泪流满面,偏偏一声也不敢哭出来。
甘棠的手艺虽不如浅黛那般轻巧,但她也是常做些针线活的,这一夜,每一个步骤,她都无比小心,她怀着内疚的心,怀着胆怯的心,怀着疼惜的心,调动起她所能使出来的最精准的技法,在最特别的绣布上尽己所能。
针线是甘棠找来的,金疮药、纱布与烧酒是如儿芬儿找来的,从倒烧酒、涂抹金疮药,再到穿针引线,如儿芬儿一直站在贵妃榻旁。这一夜,看见李嬅背上的新伤,看见李嬅背上的好几道旧疤痕,如儿与芬儿大受震撼。
如儿、芬儿在李嬅身边当差的日子不算短,但她们此前从来没有机会近身侍候李嬅更衣,她们此前并不知道李嬅这般高贵的皇族女子,身上能有那么多伤。
她们见过这位公主疯傻的模样,疯傻之人,神志不清之人,磕磕碰碰是常有的事,擦破了皮,什么地方肿了,合乎情理,可是,她们没想过被一套套肮脏衣裙掩盖住的,是一道道触目惊心的疤痕。
她们见过这位公主威严的模样,她们也见过这位公主温柔可亲的模样,恢复神智后,这位公主总是打扮得端庄美丽,恢复神智后,这位公主最不缺的就是漂亮衣裙,可是,她们没想过被锦绣华服掩盖住的,是一道道因遭受虐待而留下的难以消除的痕迹。
李嬅的肌肤上每多一针,如儿与芬儿的身体就要跟着战栗一下,甘棠每掉一滴眼泪,如儿与芬儿的情绪也就要随之低沉一分,身临其境看着这样的画面,于两个小丫鬟而言,实在算是一种特别熬煎。
然而,属于这间书房的凄美,远不止如此。
人的皮肤生来敏感,换成如儿与芬儿之中的任何一个人,手背被谁掐了一把,脑门被谁敲了一下,都是要叫出声来的,可是,不管绣花针在李嬅的皮肤里来回穿梭多少遍,李嬅没叫过一声。
李嬅的上半身直冒冷汗,细腻的汗珠是呈现在体外的外化的痛苦,既无声,又似有声。
李嬅紧咬毛笔,将头埋进软枕里,声带健全,能说话,能嘤咛,却异常静默。此情此景,她不喊疼,不喊停,安静得令两个小丫鬟由衷钦佩。
一个身在皇家、养尊处优的公主,可娇惯、可任性,可弱不禁风,可是,这位曾疯傻数载的定华长公主,并不符合绝大多数人所幻想的公主的模样。
“殿下!殿下!我是风瑾,我能否进去?”甘棠落完最后一针,拿剪刀剪断丝线,门口传来一阵颇急切的声音。
李嬅虚弱地动了动食指,甘棠会意,甘棠高声对书房门口的人影说:“风郎君,请回吧,殿下今夜不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