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十七岁的苏城飞而言,这大概是他十七年养尊处优的人生中最难忘和绝望的一夜。流言蜚语不胫而走,S市高官落马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网络,迅速发酵,并在得到证实后成为许多媒体的头条新闻。
落井下石、口诛笔伐的人很多,怀疑报道的真实性的人也有。但他知道他的父亲绝不是冤枉的,这十几年来,随着父亲的平步青云,他家的经济状况相比之前也好了太多太多。从房子到衣服,从银行卡余额到络绎不绝的礼品,一切的变化看起来那么顺理成章。他之前对此并没有思考太多,甚至甘之若饴,现在才恍然明白那意味着什么。而事已至此,似乎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只是判决的轻重差别而已。
他知道的事,别人当然也都知道。这一夜过去,来探望的人屈指可数,而且大多都是闻长清的娘家人,除此以外就是无利益关系的人了。
现在是大年初一,早上七点。熬了一夜的苏城飞已经油光满面,额头上冒出了几个痘痘。他不修边幅地靠在椅子上,原本整洁的大衣和牛仔裤也起了褶子。不过一夜而已,对于苏城飞而言却是一段漫长煎熬的时光,他感觉自己这一夜变了不少,但具体的改变也说不出来。
和他一起送母亲过来的娘家人也以熬夜太久需要休息为由,为闻长清叫了一个护工后便匆匆离去,只叮嘱苏城飞照顾好自己和母亲,万事小心、身体为重。
苏城飞知道自己今天是不能睡了。所幸的是,母亲只是一时激动而昏倒过去,此外并无大碍。
闻长清此刻正躺在病床上,脸上的浓妆已经卸下,显露出清美秀丽的面庞。但精神上的打击是致命的,不过一夜而已,闻长清两鬓的青丝已经染上银色,原本明媚自信的脸上也布满了疲惫和厌倦。
虽然还未醒来,她却眉头紧锁、双拳紧攥。
苏城飞怔怔地注视着母亲,他从未见过母亲这副模样。他知道闻长清常常因为苏父在背地里悄悄抹眼泪,但出现在他人面前的闻长清,永远是光彩照人、明艳自信的。这样两鬓斑白,面容愁苦的母亲,让他从心底里涌起一股悲伤。他不自觉地趴在了熟睡的母亲身上,双手紧紧攥着被角,默默流着泪。
护工端着热水进来,把水放在了床头,又拍了拍趴着的苏城飞:"你也洗洗脸吧。"苏城飞悄悄地将泪水蹭在被子上,拿起帕子给闻长清擦起了脸。
感受着母亲脸上被岁月和操劳留下的痕迹,苏城飞眼睛又是一酸。
"辛苦你去买点早饭吧,妈妈应该要醒了,我也得吃点东西填填肚子。"苏城飞一边洗帕子,一边回过头,红着眼睛对护工说道:"清淡一点就好,我和妈妈都喜欢紫菜蛋花粥。谢谢你。"
"好的。"护工是个小女生,虽然只是和苏城飞目光交接了几秒,也不由得有些脸红。
"天啊,那个小帅哥简直了,看得本阿姨春心荡漾。"护工一跑出门就和同事分享起来。
护工走了以后,苏城飞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他掏出手机又放了回去,随后打开了电视。
苏城飞手机上的社交软件,包括微博在内,都已经被他删除了。他不知道以怎样的态度去面对家人朋友的问候安慰,也不知道以怎样的心情去承受网友对他父亲的非议和抨击,更不知道怎样迎接父亲入狱、受人指点的新生活。此刻的他就像一只缩头乌龟,希望时间能永远停留在昨天之前。
但父亲被捕这件事影响力显然比苏城飞想象得更大,他目瞪口呆地看着电视上的早间新闻播报"打虎工作最新进展,S市高官落马。",嘴唇不由自主地颤动起来,随后演变为低声的呜咽。随后,苏城飞整个人佝偻起来,双手支持在膝盖上,身体也快速地颤抖。豆粒大的泪珠从眼眶滚下来落到地板上,发出沉闷的碰撞声。
哭着哭着,他又破涕为笑了。"竹篮打水也不是一场空啊,连央视都报道这么久。"
"飞飞,你在笑什么?"闻长清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坐着靠在病床上。
苏城飞手忙脚乱地关掉了电视,有迅速用袖子抹掉了泪痕,回头笑着说:"没事儿,我同学刚才给我发了个笑话。"
"这是医院吗,我怎么在这儿。"闻长清有点迷茫。
"嗯,昨天您晕倒以后,表叔表婶他们就叫了救护车把你送过来了。他们也守了一夜,刚才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