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话本子带歪的小屁孩儿得赶紧教育, 要不以后到了“一日不打上房揭瓦”的地步, 或者再严重一些，那就不好掰了。
所以肖勉咬咬牙, 舍不得动手收拾, 就在越明爵那儿，为他多请了一百个字。
一字三十遍。
越明爵那厮也不知道在迷瞪啥，端了药碗也不喝，坐在那里甚是诡异地看着他。
肖勉想：他可能是觉得, 这个主意很好。
果然，他托着药碗晃了晃, 点头了。
之后的许多天里, 肖勉总是打喷嚏，而且府中一到午后, 时不时地会听到有人在哀嚎, 那凄惨的。
可是肖勉被压迫着端茶倒水伺候大爷，一个不满意就换来个要吃人的眼神，很不好做人的，所以就没管。
西苑里，即便奋笔疾书，也依然是速度赶不上任务加续程度的小团子, 苦巴着脸, 搓了搓发红发麻的手, 哭……
终于是熬到了小年, 越明爵那尊神并没有刻意为难, 所以肖勉为了赶在戌时之前回府，一大早起来稍作收拾，待问过门令路如何走，就去了夹弯巷。
那巷道相对偏远，与丹东侯府一个居北一个居南，来回怎么也得好几个时辰。
关键是他还没有代步工具，全靠的两条腿。
好在雪慢慢化了，路上行来并不太艰难，赶在巳时前，肖勉总算是摸到了自家的门。
现在的院落肯定是比不上在北梁的敞阔，可到底有个落脚的地方，又有仆役们收拾着，还算清洁雅致。
年节也不怕忌讳的，仍在屋里装病的肖逊，听下人汇报说他回来了，人已经进了门，这才从榻上起来，抄了件衣裳裹住出来迎接。
大半年不曾踏足，加之肖勉本身也没多少印象，这放眼一片哪哪都陌生，竟叫肖勉半天找不到一处回家的影子。
“阿闵可算是回来了。”肖逊一出来，郑氏自当得在后头跟着，见到肖勉，她倒是比肖逊看起还热情。
书上说的果然不假，郑氏的不喜欢，并不会放在脸上。
肖勉只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转而冲肖逊那边笑了笑，“父亲大人身体可好了？”
“没多大事，就是偶尔咳嗽。”他摆了摆手，郑氏会意，即刻叫仆役们去准备午间饭食。
“难得回来一趟，阿闵可要在家里住上几天？”郑氏含笑道：“你看咱们现在不比往日，院子也小，你要是住下，我也好叫下人早些为你收拾出一间房出来。”
肖勉根本就不知道，她这话里有几分是想让他住下的意思，他道：“不了，侯爷只准了我一日休假，晚间还得回去。”
“那也好，”郑氏看了一眼沉默中的肖逊，很识趣道：“想来，你们父子应是有话要谈，去吧。”
转而她又道：“阿楠，再燃一台炉子送老爷书房。还有，记得送些茶水。”
阿楠言“是”，立时屈膝微福，小跑着去了。
……
看着两人迈入房门，郑氏敛神，冲站在檐廊拐角处的人影瞪了一眼，“还不出来？”
肖筱攥着帕子，“阿、阿娘……”
“死丫头！”郑氏点了一下她的额头，“你藏着能如何了，能当这人不存在吗？话是你说的，人是你不认的，现在知道躲了？”
肖筱低着头，心里很不舒服，却又无可辩驳。
“我怎么会有你这么蠢的女儿！”郑氏可谓是有点儿恨铁不成钢了，进了屋还在训斥她。
“别说了阿娘！”肖筱坐在软垫上，一脸的不高兴，“爹当他宝贝，你也赔着脸，他现在、现在都是……”
肖筱咬了牙，眼眶微红，“他都是一个奴了！说出去我一个肖氏嫡女，有个做奴的哥哥。你不知道，腊八宴那日，那些贵女们拿此不知嘲了我多少次，我想不认他的吗？我这不是……”
提起这个，郑氏也是一肚子闷火。百年肖氏，一朝落败，竟沦到被丹东的蛮子们笑话。
想想这几日与那些夫人们饮茶赏梅时她们说的话，她也气。
她慢慢地也平静了下来，“行了。”她道：“知道委屈了？”
肖筱抿唇，不语。
“知道委屈就在母亲给你的几张名帖里好好挑个好人家，”郑氏喃喃：“如今，我们是没法子回去了。丹东人是没我们北梁的世家子谦和有礼，可也不是没有好的，只要能让你不跟着受罪，娘就辛苦些，替你选个家世不错的，先将婚事定下来。”
“可是阿娘……”肖筱眼泪汪汪，咬着唇角，怯怯喏喏道：“我还……还不想嫁人！”
她又道：“也不想嫁给他们。”
“你这说的什么话？”郑氏恼地一掌拍向大腿，“你现在不趁着大好年华找个好人家，还指望着谁将好日子捧在你面前？”
肖筱攥了手，怄道：“可我就是不想，不想！”
“你少给我来劲了，”她道：“不说旁的，你就出去看看，城里的那些鼻孔朝天的贵女们，哪个不是仗着家里好？我们肖氏女，说出去样貌品行不知比他们丹东的强多少，就是没个门面撑着，处处受气。现在，你爹不愿去争，你又在这儿怄，你想干什么？你自己不去，我再不替你着想，你就要被人一直踩了知道吧？”
说着，又忍不住戳在肖筱脑门上，只恨不能将她戳穿了，把水都挤出来。
肖筱一向是娇惯着长大的，不舒服了自然憋不住气，哭哭啼啼地耍性子。
郑氏却不会在这种事情上由着她，“且安安生生待着，不许再闹了。”
郑氏道：“也没事儿别再惹你爹生气，过会儿午宴，遇见那个肖闵该叫哥哥还叫哥哥，心里认不认随你，别总挂嘴上让人知道，大过年的，没得叫你爹训斥！”
“不许哭了，洗把脸去！”
……
“你说丹东候想在金陵山设立采监署？你怎么知道的？”
另一边的书房内，肖逊沉声问道。
肖勉则很没有形象的斜靠在案边，手里端了盏茶，一下又一下的磕向案角，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他道：“我从文简上看的。”
“文简？”肖逊狐疑，“他的文简岂是你能翻阅的。”
是不能翻！肖勉想起这个，就轻声笑了一下。
还不是几天前，越明爵叫他陪夜那晚，一怒之下将文简丢在他面前，才叫他瞥见的。
还真是巧了，刚巧就是对他来说很有用的。反正他不是故意要看的就是了！
所以肖勉就很随意道：“这个父亲大人您就别管了，总之是事实就对了。如果顺利的话，可能年后开春就会着手实施。”
肖逊饮了一口热茶，将炉上咕嘟作响的铜壶取了下来。
他也就不拐弯了，温声问：“阿闵突然提这个，是想让我做什么？”
不等肖勉开口，他先将话说在前头，“为父可说句实在的，即便是你亲自开口给丹东候当说客，我也是不会答应争什么的。丹东局势不稳，他们的事情我一概不想插手，更何况……”
他道：“一个采监署而已。”
肖勉哽了一下，一言难尽地看着肖逊，“怎么，您还显官职小了？”
肖逊转动着扳指，不言。
“嘁，”肖勉忍不住蹙鼻子，“你这老头子还真是古怪！”
肖逊手里动作一顿，抬眸，“你说什么？”
“我说……”肖勉撑住几案，扶正身子，道：“您想什么呢？就是您想去，丹东候也不会让您跑那么远的。”
金陵山，在丹东松江以北，矿物资源富博，越明爵真让一个北梁人去守，那定是脑子不太好了。
肖逊难得的，嘴角狠抽，“你小子，什么时候学得没大没小。”
肖勉挑了一下眉头。
“不过……”肖勉思酌一阵，凑上前道：“我觉得，采监署一旦着手，越明爵会调铸造司的人去的可能性很大。”
肖逊当即警惕，“你想做什么？”
“铸造司！”肖勉咬字，道：“不觉得很熟悉吗？您老本行啊！”
肖逊就知道他什么意思了，“不去。”拒绝的很干脆。
“别介！”肖勉道：“您不能这么就给拒了呀！得往远了想。”
肖逊吞了一口茶之后，拇指时不时刮弄着杯盏。不过他还是不想：“阿闵，不是我没想过……”
他静默须臾，道：“丹东形式太复杂了，我实不想拿你们的安危冒险。”
肖勉心道：我早已经很不安全了好么？
他倒也没有将在侯府里的所有事都说，只简单提了几句，道：“现在不是想与不想的问题。父亲大人啊，从我们踏进丹东的那一天起，就注定了平静不了！”
“没有丹东候，那些部落里耐不住性子的也会来找父亲，现在还有个丹东候撑着，他们即便再想拉父亲您入伙，有忌惮，总不敢太明目张胆，可若是……”
肖勉顿了一下，“没有了呢？”
虽然说，肖勉是想借助这个便宜父亲脱离奴藉，可现在，他说的这些话是事实，也都是真心实意的。
肖家当初跑到丹东来，多数原因是别的地方去不了。否则也不会投到越明爵这里。
最近一个个的，趁着机会往死里搞事儿，就是不想越明爵安宁。
当然，他们更希望的，可能还是越明爵与肖逊之间，不要太.安宁。
已经没得选了，不是这个就是那个。
所以肖勉就把选择权撂给了肖逊，道：“万事呢，到底还得看父亲您的意思，您要真不想，越明爵又不能拿刀逼您是吧？”
“这次回来，他也没有要我来说服您，是我自己想回来的，意思，也是我自己的意思。”
最终，肖逊也没给个准信儿，只道：“让为父想想，过段时间再说。”
肖勉心里有了六分把握。
又过了一会儿，外头仆役来报，说午膳备好了，要他们移步正厅。
肖勉撑着几案起身，突然想起了什么，一巴掌拍在脑门上，“哎呦，瞧我这记性！”
肖逊拧眉，“怎么？”
“忘了还有一件事儿，得跟父亲提醒一下，”肖勉道：“咱们现在在乐城，是丹东候的底盘，一举一动免不了受人注意。”
肖逊自是很明白这一点，外头换了一拨又一拨的探子，他又不是一点儿都没发现。
他道：“为父明白。”
“我想说的是另外一事，”其实肖勉是从心里不太愿意多管的，可顾及道倒霉的正牌肖公子，他便同肖逊说了，“不只您要注意，府里所有人都谨慎些，没事儿不要到处走。”
肖逊“嗯”了一声，“我知道。”
“还有肖筱的婚事，”肖勉叹口气，“亦不必操之过急。”
肖逊叹了口气，“嗯，这我心里也有数，先去吃饭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