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立万笑道:“什么事神神秘秘劳您大驾?”
大发轻声说:“老爷请文先生去房议事,特意吩咐不准惊动任何人。”
“这么晚了,有什么急事?还有谁参加?”
“张先生就让喊你一人。我也不知道什么事。”
文立万愣怔一下。深夜单独议事,看来绝非小事。张居正对他这个幕僚还是蛮器重的。
文立万赶紧穿戴整齐,和大发一路小跑赶往张居正房。
文立万气喘吁吁站在张居正面前,拱手问道:“大人深夜召唤,有何吩咐?”
摇曳的烛光下,张居正端坐在太师椅上,面带笑意,目光炯炯望着文立万,虽然面色和缓,文立万还是感到一种难以抵御的威仪向他碾压过来。
张居正是中国历史上声名显赫的一代名臣。此人少年成名,上学时便是典型的学霸级人物,十五岁就中举人,二十三岁中进士,授庶吉士。
所谓“庶吉士”就是从考中的进士的人里,选拔有潜力的人,负责起草诏,或为皇帝讲解经籍什么的。庶吉士大多是明内阁辅臣的后备干部,很多人最后都走上了内阁辅臣的领导岗位。张居正、高拱都是庶吉士出身。
文立万站在张居正面前,内心无比激动。没想到来到明代只有几小时,便有和史上超一流名人张居正有了单独会面的机会。
“子萱啊,你到我这里三年了吧?”张居正微笑让座,“来来来,坐下喝茶。”
子萱应该是文立万的字。古代人没有智能手机消磨时间,闲来无事就玩文字游戏,除姓名之外,还要给自己起个字啊,号啊什么的。
“是啊。自从中得举人后,我就一直跟随大人,有三年了。”文立万诚惶诚恐在张居正侧首坐定,张居正以字称呼他,可见平时两人关系还是蛮近的。
张居正说:“子萱,最近我忙于宫内之事,没时间与你们探讨学问,不会有怨言吧。”
“恩相日理万机,衣带渐宽,在下不能为恩相分忧解愁,实在惭愧。”文立万知道明代其实并无宰相一职,但他有意以“恩相”称呼张居正,发现张居正并不否定,似乎听得很是舒坦。看来这个马屁拍的很到位。
张居正说:“唉,如今皇上龙体欠安,首辅高拱和司礼监冯保互相仇视,水火不容,闹得不可开交,我居其中,实在为难啊。”
“大臣宦官之争,向来是朝廷凶兆。恩相作何打算呢?”文立万并不急于表露自己的想法,想先探一下张居正的口风。
给张居正这样的大佬做幕僚,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文立万从来没有充当当过给领导出谋划策的角色,现代的那个处长喜欢拍脑门做决策,从来不向他们这些下属问计,所以文立万从来就没有献计献策的习惯。
“际中认为,还是要与高拱交好。毕竟高拱是首辅,冯保不过是个太监,且高拱在朝中苦心经营多年,此人长久把持吏部,培植羽翼,一时难以撼动。”张居正老谋深算,并不直说自己的想法,只是转达了另一个幕僚张丰予的看法。
“高拱一向好斗,他灭了冯保,下一个目标肯定是恩相。如果高拱打掉冯保,以后谁来制约高拱?这样高拱专权擅政岂不是水到渠成了。再说了,冯保现在立足内宫,与恩相内外呼应,岂不更好?”文立万是熟读明史,知道张居正素与冯保接近,让他站在高拱一边反对冯保是可能的。
张居正叹道:“唉,他们之纷争,其实都是个人恩怨,搞不好会危及江山社稷,天下苍生啊。若真如此,子萱有何见解?”
文立万看出张居正确实没有与高拱联手的意思,就放开胆子说了自己的想法:“恩相如若念及天下苍生,可考虑主动与冯保联手,一举打掉高拱。”
张居正眼睛一亮,问道:“哦?你的建议和际中恰好相反。只是这样做是否有违道义?”
文立万对张丰予在紫禁城外那番鼠目寸光的言论早有领教,他那套联手高拱制约冯保的调调,实在迂腐的可以。
“冯保为司礼监秉笔太监,又兼掌东厂,位高权重。加之他与太子关系深厚,高拱与之争,并不占优势。恩相与冯保联手,既可以稳住冯保,牵制他做大,又可以消耗高拱气焰,免得他专权擅政。冯保如今权势过大,唯有恩相才可制约,先联络安抚他,若冯保气焰嚣张,为所欲为时,再灭不迟。至于高拱,该牺牲的时候,只能牺牲了。”
张居正捻须沉吟道:“高拱是三朝元老,在朝中苦心经营三十多年,门生故吏遍布朝中,势力很大。一旦联冯倒拱不成,反而可能加快高拱专权擅政。这又如何是好?”
文立万说:“高拱是三朝元老不假,就算是六朝元老又能如何?这要看未来的天子是否允许他继续做下去。”
张居正说:“这话说道点子上了!只是我等大臣如此倾轧,历史将如何写?”
文立万说:“历史不是史官写的,是有大作为之人写的。高拱因循守旧,故步自封,他不是写历史的人。恩相才是未来写历史的人。”
文立万这话并不是恭维奉承,从史料看,张居正确实是明代最出色的政治家之一,虽然他也有很多缺陷,很多短板。
“唉,这两人为私利所争,必乱大局。太子年幼,若让高冯其中一人挟持,朝纲必将崩乱,百姓也会遭殃,两害相争取其轻,冯保尚可制约,高拱实难驾驭,看来只能有一人出局了。”张居正双手抚掌,若有所思。
文立万说:“这是必须的。恩相当断则断,不必瞻前顾后。”
张居正随即转移了话题,微笑道:“子萱,你身怀济世之才,我会找机会把你推荐给圣上。这些年在我这里蜗居,委屈你了。”
文立万当然不会觉得委屈,跟着大佬有饭吃,羽翼尚未丰满,哪来那么多唧唧歪歪的委屈。他连忙拱手说:“恩相见外了。在下不过一介村野之夫,幸获恩相知遇之恩,能追随恩相左右,我已经很满足了。”
“我一向爱才惜才,你的事情我会放在心上。”张居正颔首微笑,似乎不经意从桌上拿起一份信札,说:“噢,还有一事。你辛苦一下,去司礼监冯保大人住处,亲手将这封信札交付于他。”
文立万上前一步,双手接过信札。
张居正脸色骤然冷峻:“记住,一定要亲自面交冯大人,不得有任何闪失。”
“我即刻就去,绝不耽误。”
文立万斩钉截铁接受了当信使的任务,心里却直嘀咕:送信一般都是大发这样的贴身随从做的事,张居正为毛要一个幕僚深夜去当信使?
“恩相还有口信给冯大人吗?”文立万实在猜不出张居正的用意,只能静观其变。
张居正微笑道:“该说的这封信都说了。记住,敲门后看见冯府的人,要说这样一句口令......”
文立万领命出门,趁着夜色疾步直奔冯保府上。